护工在门口换了一个坐姿,身下的木制椅子嘎吱响了一声,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的时间,继续双手放平在膝盖上,耐心等待着。
顾十远单手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那这件事很奇怪啊。”
“奇怪?”秦老师看他。
“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记得呢?”顾十远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如果所有人的记忆里都不曾存在这样一栋建筑,你又是怎么记住的呢?与之有过接触的人,还能被这样算漏么?而且我觉得你在当中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说到这里,顾十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他微微起身,又往秦老师的方向凑近一些,“按照我看到的内容里,如果这件事没有你在当中起到推动作用,以当时学校负责人的态度,事态或许不会压得那么晚才发生的,是因为有你在其中斡旋,才能撑到那一刻的,而你……”
林深知道顾十远想要说什么,他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
顾十远则是手指在桌上用力地戳了两下,“在更早的时候就与这件事有过接触了,如果换做是我,不可能会放过你的,然后还让你留在这里给我们当线索。”
他的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不过从秦老师的表情来看,似乎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红烟馆,”林深轻轻吐出这三个字,“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都搜不到相关的内容了吧?就跟从你眼前消失无踪的图书馆一样,好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了痕迹。”
中年男人略显浑浊的眸子颤动了一下,这句话似乎又触及到了他记忆的深处。
然而秦老师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低头沉默。
护工看了一眼手表,出声提醒道:“还有十分钟,有什么没说的抓紧时间吧。”
“我见过他。”
秦老师的声音几乎是跟护工的话音同时响起的,他们一个盖住一个,不过还是被林深三人听到了。
田松杰蹲在桌子边上,观察着秦老师的表情。
“谁?什么时候?”顾十远赶紧问道。
“就是那个人,我上学的时候就见过他,”秦老师猛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自己的病号服口袋里掏着什么,“他几乎没有变过,小时候的记忆里是什么样,我成为老师重新回到学校里再见他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这句话让林深目光一凛。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老道,想起那座封印着大门的“墓”。
之前他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奇怪想法,墓的时间跟老道前往付家的时间根本对不上,一个人怎么可能活上那么久?
而如今似乎不只是老道,还有别人,也是以这样非常人的状态活过了多年的岁月。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又或者说,他们真的是人吗?
“啪”的一声,秦老师往桌面上轻轻拍下一个东西,等他的手掌移开,才发现那是一个叠成护身符形状的白色纸包。
边角起毛边起得很厉害,还被人用透明胶带固定了一下。
但这东西整个看上去非常劣质,就好像学生玩过家家的时候自己做的道具,朝上的一面上画着一个像是鬼画符的图案。
田松杰站起身,离远了一些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带着不确定地口吻说道:“这……有点像是个什么图案,是个头吗?还是什么动物的,画得好抽象。”
他这里说的“抽象”绝对算不上是什么褒义词,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因为画技太过糟糕而无法正确判断所画之物的原貌。
封口的地方用的就是很一般的棉线,经过这么些年的磨损,有随时脱落的趋势。
看不出里面究竟装着的是什么。
只不过,如果有人把这样一个所谓的护身符放到林深面前,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对方的恶作剧,拿一个小孩子的玩具来故意糊弄他。
然而秦老师的表情却是相当严肃,看向护身符的眼神里全都是信任。
“这些年过来,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但最终都只能落在它身上,”秦老师的手一直没有离护身符很远,语气认真,“除了这个东西,我觉得我没有别的特殊之处了。”
“这是……”
没等顾十远把话问完,秦老师就一把将护身符再次抓到手里,看向林深,“上学时候我那个朋友的事情,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留在图书馆办公室里的电脑跟着一并消失了,也更不可能有人再通过别的渠道知道。”
“所以这成为了你要求见我们的理由?”林深问道。
秦老师点了下头,“对,这个护身符就是那个时候他给我的。”
几十年的时间,一个劣质的用白纸制作的护身符。
顾十远下意识地与林深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是意外的感觉。
“我亲眼看着她从走廊上跳出去的,我没能来得及抓住她,”秦老师用手使劲捏住自己的眉心,“这件事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冲击太大了,不管是我闭眼的时候,发呆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我的眼前都会闪过她掉下去的画面,耳中也会听到当时她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那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没有办法醒过来的噩梦。”
“我在学校门口遇到的他,他问了我不少关于红烟馆的事情,”秦老师松开手,皮肤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记,“可我那时候哪知道这些?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他只是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要了一点草稿纸给我做了这个护身符。”
“草稿纸?”田松杰重复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林深也下意识眉头一皱。
就算是像老道那样有经验,有道行的人,在做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有一个规定好的方式和规则,什么人才能随便拿点草稿纸,就能做出一个这样听起来相当扯淡的护身符?
“他说只要我好好保管这个东西,就可以不再做那样的噩梦,但有的事情还需要我自己去走出来,我当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确实手里握着这个东西的时候,那种心底冒出来的恐惧感开始逐渐消失了。”
“也是因为这个东西,让我选择重新回到学校里,我总觉得,是不是有些什么事情就是要我去做,所以才让我在当年遇到那样的事,是不是只要我真的搞清楚了,我就能彻底从当中走出来,也能够让我朋友得到安息?”
中年男人几近疲倦的叹息声,在会客室里回响,“结果却是,全世界觉得我精神失常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