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这么一说,沈重珍也回过神来,他因为太过悲愤,差点就让夏孟宪钻了空子。
夏孟宪不管与妖教有没有关系,都难逃罪责。
“夏卿,”官家忽然在这时候又开口,“王卿说的可对”
夏孟宪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问你,王卿说的可对”
官家突然声音一扬,从御座上起身,委实将站着的夏孟宪吓了一跳。官家一向宽仁,甚少表露出太多激烈的情绪。
今日显然不同。
此时的官家,不再是一脸平静、深沉的神情,而是面容愤然,一双眼睛中如同有两簇火苗在燃烧,脸颊都不正常地微微泛红。
“朕一直以为,朕这个官家,还不算昏聩,在朝堂上也算从谏如流,生怕落得一个乾纲独断的名声。”
听到这话,沈重珍和夏孟宪登时跪下来。
官家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一声:“朕看重台谏,允许你们与朕争是非,风闻言事,无人不能弹劾。”
“为的就是,整顿朝纲和肃清吏治。”
“朕以为,在位之时即便不能呈现盛世,却也能有一片清明。却不料就在朕的眼皮底下,刑部就敢篡改书证,颠倒是非,捏造罪名。”
“做这一切,仅仅只用了几个时辰。就将一个廉洁奉公的官员关押入狱,反而将手染鲜血的凶徒继续奉为‘大德’。”
“到底是你们的良心坏了,还是觉得朕的眼睛瞎了”
夏孟宪浑身一抖,立即伏地叩首:“微臣愧对官家。”
官家伸手指向夏孟宪:“你是愧对朕,你辜负朕的信任,用朕给的权柄为所欲为,你让朝廷丢了威仪,朕丢了脸面,这都不要紧……你更愧对天下人,愧对那些枉死的冤魂。”
说到“枉死”,沈重珍的眼睛更红了些。
大殿上的两个比丘尼,早就吓瘫在那里。
“朕无颜见祖宗。”
这话就重了,所有人都下跪。
官家背过身,不愿意再看夏孟宪一眼,开口道:“你们都说朕不必亲自批改奏折,不用事必躬亲,好……”
“将此人、此案丢给中书,让他们议出个结果,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官家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上的精气一下子被抽光,他本想就这样离开,却又停下脚步。
“朕现在想一想,”官家再次扭头,目光落在夏孟宪身上淡淡地道,“还有多少”
这次夏孟宪身形一晃,差点支撑不住。
官家说的“还有多少”,指的是,似这样的事还有多少。
这话不知道暗中敲打了多少人。今晚殿上发生的一切必定会传出去,定会有许多官员彻夜难眠,这些官员就算明哲保身,也不会在朝堂上为他说话。
夏孟宪的冷汗从额头上落下,而且谁都知晓,官家将这桩案子交给中书门下省,并不是真的不管了,是要看相公们如何判罚。
若是不能让官家满意,说不得眼下的朝局就会有变动。
相公们一直反对官家亲批政务,若是他们做不好自己的分内事,还有什么脸面劝谏官家
所以,他这桩案子必定会被严判,即便他与妖教无关,刑部尚书的官位也会不保,仕途之路更是毁于一旦。
夏孟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官家离开许久之后,他才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不过他立即对上了沈重珍凌厉的目光。
“夏尚书生怕儿子受苦,想方设法将人从大牢里带出来,”沈重珍道,“我能理解,毕竟那是亲骨肉。”
“我也很羡慕,”沈重珍说着向前走几步,到了夏孟宪身边,“维护自己儿女的感觉如何我也想试一试。”
夏孟宪看着沈重珍,想要说些什么,却在那目光之下,张不开口。
沈重珍如何维护自己的儿女自然是想方设法为女儿伸冤,告慰一双儿女在天之灵。不光要惩治凶徒,还要对付他这个差点压下这桩案子的人。
极度的惊恐中,夏孟宪开始发出声音:“我真的不知晓,此案与沈四娘子丢失有关。”话说完他立即后悔。
这话的意思,不就等于承认了,翁易做的那些事他全都知晓。
沈重珍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之后不再言语,快步向殿外走去。
王晏整理好文书,也要退出大殿,与夏孟宪擦身而过时,夏孟宪忽然道:“是不是你”
这桩案子来的莫名其妙,不管是不是有意针对他,至少从一开始就对他做了安排。
如此缜密的心思,不是许怀义能有的。
也正因为办案的是许怀义,夏孟宪才一时大意,直接交给了翁易。许怀义断案厉害,其余事一概不通,并不难对付。
有人分明是将这些都算计了进去。
王晏与夏孟宪对视,不过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挪开,显然不想再浪费半点精神。
夏孟宪如同被一块破布塞住了胸口,登时喘息不得,想追上王晏,继续逼问,谁知脚下一阵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重新站稳。
偌大的垂拱殿静寂的可怕,似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夏孟宪歇息了片刻,才艰难地踏出殿门,离开这一刻,他忍不住又转头张望,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重新回到这里。
……
慈宁宫中。
沈家女眷没有离宫,依旧与太后一同等消息。
当知晓夏孟宪的案子被官家交给中书后,沈家女眷们松一口气,太后则是神情依旧淡然,显然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果。
“官家会还四娘一个公道。”
听到太后这话,沈家女眷纷纷起身向太后行礼。
“都起来吧,”太后道,“既然有了结果,你们也能放心回去等待,案子了结之后,要好好办四娘的身后事。”
说到这个,高夫人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太后娘娘,您说那比丘尼说的是真的吗”
话没说全,但太后知晓高夫人指的是什么。
旁边的德妃略微有些紧张,恐怕母亲的话惹得太后不欢喜,她大约能猜出母亲要做些什么。
太后道:“你说,四娘能够沉冤得雪,是因为佛祖庇佑”
高夫人颔首:“那比丘尼说得清楚,她先是看到一只舍利匣,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清醒过来时,人就在藏经殿中。”
“按理说,四娘的尸骨是被那比丘尼挖出来的,她如何会不记得而且那舍利匣又在何处”
哎呀尽力了,没能写到太后,明天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