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孙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有些心酸,忽然间对自己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走进办公室,小苗正在打扫卫生,我对她说,剩下的活我干,你拿上发票簿去找孙厂长,和他一起去给用户送货,用户验收后当场开发票,督促他们尽快把货款转过来。
小苗出门的时候,我又叮嘱了一句,路上你们和司机吃饭喝水的账你付,开发票回来报销,记着别让老孙花钱。
小苗走了,徐冰雅紧接着进来,把小苗打扫了一半的卫生继续干完。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问题就是问题,躲不开也绕不开,昨天没有解决,今天必须得有结果。
我是这么想的,徐冰雅也这么想。
打扫完卫生,她没有回自己办公室去,而是在我对面坐下,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我看。
我被她看的不自在,咧了咧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点,不要太生硬。
我说,我昨天告诉过你,我不接受职工股份募集的结果,现在,我给你三个选择。
第一,重新走募集职工股份的流程,这次我亲自主持,把汽修车间的情况给大家实事求是的讲清楚,我相信很多职工愿意掏钱增购股份。
第二,厂里增加对汽修车间的投资额,最少增加五万元,一定要拿到第一大股东的地位。
第三,你把自己手里的股份,通过公开渠道,转售给其他职工一部分,你个人的持股比例,绝对不能超过修造厂。
其实我昨天晚上的决定只有前两项,最后一条是临时增加的。
刚才看见孙建成步履蹒跚的样子,想起了黄大海说的老孙家里的艰难情景,又想起新上任的副矿长胡文魁,嗅闻茶香时陶醉的神情,我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被拔动了。
他们的年龄差不多,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都是应该被同情的人,但生活给予他们两个人的同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不同于其他人的要求,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让别人的认识和想法和自己保持一致呢。
我为什么不能像胡文魁一样,活得更豁达一些呢?
世界本身就不公平,也永远不会有绝对的公平,
徐冰雅想多拿一点汽修车间的股份,想取得对这个项目的控制权,这个想法本身没有错。
换作是我的话,如果我的身份不是厂长,只是修造厂的一名普通职工,如果我看好汽修车间的前景,而且也有相应经济实力的话,可能会有和徐冰雅一样的想法。
虽然徐冰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了一点小伎俩,耍了一点小手段,但她做的不算过分,别人很难挑出毛病来。
真要追究的话,责任应该在我身上。
如果我没有把募集股份的工作交给徐冰雅,而是交给黄大海、申小涛,或者随便其他的人。
就算最终的结果不尽人意,徐冰雅最后兑现自己的承诺,把全厂职工自愿认购后剩下的股份,全部出资买了下来,拿到了汽修车间第一大股东的地位,我的反应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烈。
我可能会接受这种结果,不会有良心不安的感觉。
于是,便有了我说的第三种方案,给了徐冰雅多一种选择。
这个方案和前两个方案比较起来,明显是我对徐冰雅做了妥协和让步。
我只是要求,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修造厂是汽修车间的第一大股东,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普通员工持有的资本加起来,占了汽修车间的绝大多数股份。
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国营企业”的称谓,才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才不会遭到非议。
我把三个方案摆上了桌面,徐冰雅没有表态,只是用忧怨的眼神地盯着我。
几分钟的冷场后,她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搞不懂你林子龙为什么要这么犟,非得要在股份这件事上和我较劲呢?
我也是修造厂的职工,花自己的钱,买厂里公开向职工募集的股份,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又是要重新募集,又是准备增加投资,又要我转让自己的股份,分明是要和我过不去。
我要是不妥协,不退让,你是不打算收手了是吧。
既然这样,股份我不要了,连每人最低必须购买的一股也不买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下车间当工人也行,给处分降工级也行,最好是直接开除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苦心孤诣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做出这样遭人厌烦的事,这不是我的性格啊。
算了,我不让你为难,把我垫的十万元还我吧,这个事我绝不再掺合。
徐冰雅果然容易意气用事,情绪一上来,理智就躲开了。
再聪明的人,如果理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都会犯错误。
我不想和徐冰雅斗气。
情绪化的女人最好少惹。
要把一个冰雪聪明,心思缜密,而且自视甚高的女人,从剧烈的情绪漩涡里拽出来,让她能理智地面对现实,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决定下点猛药,让徐冰雅不要再自以为是,知道自己以为很充分的那些理由,在我林子龙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我说,你是会计,又是律师,应该知道无形资产的概念吧。
请你告诉我,“国营企业”这四个字,算不算汽修车间的无形资产?
修造厂把这四个字送给汽修车间无偿使用,能不能认定为以自己持有的无形资产,作为对汽修车间的投资?这笔无形资产应该怎么估值?
如果修造厂不是榆树坪矿的下属企业,汽修车间能不能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租赁到榆树坪矿的房产,而且租赁合同一签就是五年,而且还可以在没有支付租金的情况使用。
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可以认定为汽修车间的无形资产,而这份资产来自于修造厂,能不能算作修造厂以无形资产的形式,对汽修车间的投资呢?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请你告诉我,这个无形资产的价值又该怎么计算呢?
说到这儿,看徐冰雅有辩解的意思,我制止了她,让她把我的话听完再说。
我要先把后路堵上,不给她留辩解的机会。
修造厂是国有企业,资产是国家的,也是企业全体职工的,作为国企的职工,你本人也有享用修造厂资产的权利,但这种享甪行为,应该建立在公平合理的基础上。
如果你徐冰雅认购的汽修车间的股权,和其他职工的差距不是特别悬殊,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
比如我,作为厂长,我买了五十股,是厂里职工平均认购数量的十几倍,我觉得没问题,别人也会认为没问题。
凡事都得有度,超过了度,事情的性质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