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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陈子涉不解,好端端的,这傻子怎么还害起羞来了?

阿梁一边比划,一边磕磕绊绊道:“刀……剑……”

这时,屋里响起魏氏的声音:“阿梁,你在外面嘀咕什么呢?那就是个枝子,不是什么刀剑,快扔了回屋睡觉。”

她大约是没听到陈子涉的声音,只当阿梁一个人半夜发癫。

阿梁闻言,立刻举起那树枝,对着院里一个瓦罐砸过去,大喊:“锤子……砸……”

树枝砸中瓦罐,将罐子砸翻在地。

阿梁立刻笑着拍起手来:“中了,中了!”

接着就一蹦一跳跑回了屋内。

陈子涉这下明白了,这傻子不知从哪儿捡了根树枝,又是当刀又是当剑又是当锤子,在院子里瞎比划。

这行径简直与孩童无异。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看来就算是傻了,少年心也不减啊。”

无奈地摇了摇头,陈子涉正要回屋,就听到了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邦邦邦邦”的四声梆子响。

“人定已过,鸡鸣了。”陈子涉哑然失笑:“果然是徐夫子的一句胡话。”

他本打算回房间休息,可之前一个半时辰的修炼,让他精神格外充沛。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月色正好,在蕲县县城里转一转,顺便找个和黑水台密探接头的地方。”

陈子涉推测黑水台内部出现了问题,并且对贺良的身份存疑,自然对贺良派来的密探也心怀戒备。

他计划在与密探接触前,寻一个有利于自己并远离住处的地点,提前进行熟悉,以便应对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若是白天寻找,难免引人注意,这个时辰倒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陈子涉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跳上房顶,藏在屋檐背光面地阴影里,如一只狸猫般,从连绵的民居屋顶上奔跑而过。

鸡鸣是一夜当中最沉静的时辰,秦朝也没有夜生活、夜猫子一说,整个县城都笼罩在静谧的梦境中,不见一丝灯火。

陈子涉逛了小半个时辰,记下了几个地点。

他心中底气稍足,也终于有暇停下来,坐在一间二层商铺的屋顶,好好观赏今夜如水的月色。

今天是七月十五,悬于空中的银月又大又圆,皎皎月光洒落,如雾气氤氲。

陈子涉正沉醉于此番美景,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声音。

那是音调古怪,却蕴藏着莫名美感的浅吟低唱,声音有男有女,彼此交融在一起,宛如一大片薄纱在夜风中回荡。

“嗯?”

陈子涉有些意外,这个时辰了,还有人没有入睡?而且听这层层叠叠的吟唱,似乎人还不在少数。

这声音的来源并不算远,但陈子涉却听得不甚清晰,应该是吟唱者压低了嗓音。

怀揣着好奇,陈子涉轻声向那声音的来源处靠去。

那是坐落在市集上的三层木楼,也是整个蕲县唯一的一座传舍,吟唱声正是从传舍三楼的某个窗户飘出。

随着逐渐靠近,陈子涉渐渐听清了这些人吟唱的内容。

那似乎是一篇拜月的祭文,曰: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翩翩归姝,其彧星汉。”

“正冠服裳,礼隆仪彰。”

“祀之神御,倾我醮愿。”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蟾宫玉桂,五星流散。”

“清辉盈户,掩我秋寒。”

“祀之神御,振纲贺赞。”

“悬象育生,莫大乎月。”

“惟贤惟古,无今之乱。”

“旧月赐祥,万载佑方。”

“复我周祚,皎皎汤汤”

“伏惟尚飨。”

“伏惟尚飨。”

……

陈子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最后几句,尤其是那句“复我周祚,皎皎汤汤”时,他忽然醒悟。

这群拜月之人,竟是要反秦复周。

蕲县是故楚之地,在这里遇到六国的反秦人士,陈子涉都不觉得奇怪。

可不复六国而复周祚,这倒是闻所未闻。

而且这些人为什么要聚集在蕲县?

难道他们打算在蕲县举事?还是说蕲县有什么特殊之处,吸引这群人到此?

正当陈子涉思索之时,周围如银雾般的月光,似乎因这些人吟唱的祭文,而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只见以传舍为中心,周围近一里内的月光缓缓聚拢,最终汇聚成一道银白光柱,从无垠高空中明月的方位落下,照耀进那扇传出祭文的窗户内。

看着这一幕,陈子涉不由瞳孔微缩。

这就好像是执掌月亮的神只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并为他们降下了恩赐。

是方术?还是真有某位月神?

惊异之余,陈子涉悄然变换方位,潜至传舍对面的四层酒肆楼顶,借助黑暗的掩护,仔细打量起窗户后的情形。

只见那屋内站了近二十人。

有的衣逢掖之衣,冠章甫之冠,俨然一副儒士打扮。

有的披褐布衣,佩南华巾,却是道家弟子的装束。

也有身穿罗裙,戴着面纱,身姿窈窕的女人。

而在这些人的最前方,站着一位白发白髯,穿月白色绕襟曲裾长袍的老人。

这位老人的神情虔诚而庄严,他双手高举,手心内托着一枚玉环,而那道从高空中落下的月光光束,正照在玉环中央。

随着月光的照耀,老人手中的玉环渐渐发生了变化。

它从正中间分开成两半,又变成如蜡油般粘稠的流体。

这两片蜡玉沿着老人的双臂,像蛇一样扭曲游动,游过手臂、肩膀、脖子,最后游进了老人的耳朵里,两道殷红的鲜血从老人耳蜗中淌下。

周围众人跪坐在老人身边,呈半圆弧形将他围住。

他们异口同声,用虔诚的声音诵念:“旧月遥拜,伏请神启,旧月遥拜,伏请神启……”

伴随着这些有男有女的层叠声音,老人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正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下一刻,他忽然仰起头来,双眼圆睁,那两条蜡玉竟伴随着两道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流淌了出来。

看着这一幕,陈子涉只觉心中一惊。

蜡玉从耳朵进入,又从眼眶流出,这岂不是意味着,这老人的头颅内部,已经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正常人的大脑受到这样的创伤,只怕立刻就死了。

可老人非但没有死,反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扯出了一个笑容,他高举起双臂,对着空中那轮圆月,发出颤抖沙哑的声音。

“伏请……神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