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鬼市,自贞观以来,就一直是长安城中最神秘的所在。
就算是世代居于此地的老长安人,也很少有人能说得上来鬼市在何处。只是有传闻说,那是一处神鬼幽居之地。每逢宵禁之后,便会有人秘开鬼门关,放人进去。其中黑不见底,全凭商贩自点的星火油灯照明。交易更是离奇,双方不必说话,看上什么,就拿东西去换。可以是金银,可以是宝物,也可以是武功招式、法术内力。若货郎嫌轻贱了,便不可强求。在鬼市闹事,真的会招惹些小鬼的。
但鬼市到底在哪里,又没人说得清楚。曾有人传说,鬼市的入口在务本坊西门一处地窖之内。每晚经过,地下总有喧聚之声,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可也有另一些说法,说鬼市直通深宫内苑的地下,内中货郎皆是前朝死而不僵的遗老,在那里夜夜贩卖,积攒钱粮以图复国。
但当李隆基真正进了鬼市,才知道那些传闻大都半真半假。
那日街头露宿,他偶然听说,近来宫闱大乱,升坐御座的圣人,和满朝的文武百官,全被妖异所换。长安有亡逃在外的大臣,便组织了一场比武,想要推举出一位大唐武林盟主,带领大家荡平妖患,进宫勤王。比武正被安排在了鬼市之中,一来避人耳目,二来也是想要吸引鬼市中那些奇人异士。
李隆基原本已经快要习惯了这样每日和虱子臭虫打交道的日子,如今听闻此事,心中那股未灭的火种,便又燃了起来。
他在心中轻笑,什么狗屁“勤王”,不过是那些怀有异心的官绅豪强,拉拢些江湖败类,在做翻身夺权的美梦罢了。不行,先祖砥砺多年,浴血打下的江山,不能在我这里断送了,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想到这里,他便毅然托人报了名。
周围的乞儿大多很支持他,因为相处多日,任谁也看得出此人并非凡俗之辈,胸怀、见识、气度、智慧,都远远胜于常人。若说天下有变,李唐运终的话,能代唐自立的,也必然是李隆基这样的英雄。
有了乞儿帮的支持,李隆基很容易便来到鬼市。
说是比武,其实不局限于比武。幻术仙法,搬山移海,皆可展示。为了比赛公正,打分的高手均来自洛阳英雄盟。
洛阳英雄盟其实只是个武林行会,自贞观时便已有了。卖茶的有茶行,卖酒的有酒行,卖纸的有纸行,江湖武人聚在一起,也有武行。英雄盟平日神隐,只在有武林盛会或是和官民冲突时才出来主持。盟主贺九皋,今年九十有一,德高望重。有他坐镇,这比武才让天下武人服气。
这次比武,来参赛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皆有,五湖四海俱全。就连刚刚来唐交流佛法的乌荼国王善无畏大师,也从西明寺匆匆赶来,不想错过这个执天下牛耳的大好机会。
第一轮比试,乃是各显神通。善无畏大师一掌击出,那手掌越变越大,发出金光来,将整个地下鬼市广阔的空间尽皆照亮,以示佛法无边;崇善寺的净明法师不甘示弱,以六旬之龄,竟举起了一尊隐在鬼市最深处的巨型城隍石像,技惊众人;紧接着,长生殿的青精子、飘零岛的九嶷仙子、拂袖堂的张惊华、回风堂的南宫诚、卧凤阁的梁怀音、锦绣宫的裴安民……乃至于其余十道的各大门派掌门纷纷登场,大唐武林几乎全员出战。
李隆基暗想,如若这比武是某个妖族异类安排下的,那么只需在这鬼市纵一把火,便可将大唐武林一网打尽了。
他笑了笑,最后一个走上比武台去。
四周光芒昏暗,贺九皋耷拉着双眼,神情疲惫。毕竟已是鲐背之年,几日折腾下来,早已到了极限。
“这位郎君,你要展示什么功法,请自开始吧。”贺九皋安坐虎皮椅,见到眼前的李隆基蓬头垢面,浑身不由得放松下来。想是以为这乞儿并无什么特别,待现眼完毕,自己便可以出这鬼市休息去了。所以连姓名也没问,便要他开始了。
李隆基确实不会什么幻术,也并不屑效法当年的伍子胥,举鼎示众。但他比谁都知道,想要赢下比赛,首先要赢下人心。
“贺前辈,和众位武林耆宿、少年英雄比试武艺,某自然毫无胜算。但某有一样本领,足以傲视群豪。任谁来挑战,都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哦?什么本领,可否演示一二,让老夫和大家一起开开眼?”贺九皋来了兴致。
“当然可以。不过,此艺不可独成,正如勤王大计,非靠一人。”
“你的意思是,想要和别人临场组合?”
“非也。我想要在座的所有英雄豪杰,都来配合我,一起演示。”
此言既出,举座皆惊。众人议论纷纷,有的骂这乞儿狂浪,有的质疑这英雄盟是不是收了钱财,怎么会放这样一个脑袋不正常的疯货进来。
贺九皋和身边众位副盟交耳商议了一番,点头道:“你且说说,要人怎么配合。”
“尝闻善无畏大师能够以幻术见佛祖,见众生,还请善无畏大师为我在凌空五尺(唐朝一尺约为30厘米)处,置一京兆府全图,上覆兵马,分妖人两界,自东西市以北为妖,以南为人。”
善无畏皱眉想了想,道:“这很简单。”
说罢,举起双臂,袖中飞出几道光簇来,纵横交错如在纺布,不一会便织出了一整个金光闪烁的京兆府来,浮于擂台之上。
“接下来,还请净明法师,统帅青精子前辈、九嶷仙子前辈、张惊华前辈、南宫诚前辈、梁怀音前辈、裴安民前辈,统御妖界,于大明、太极二宫屯兵,某自带领人界,向诸位前辈发起进攻。凡此三个回合,你们若胜一局,即算某失败。某若赢下三局,即任盟主。可否?”
众人一听这乞儿如此狂妄,又开始大骂起来。鬼市之中,藏龙卧虎,个个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哪肯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位郎君,可需援手?”
此言一出,李隆基鹰视狼顾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之中找到那说话之人。瞬时之间,他这几个月来受过的屈辱涌上心头,险些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