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晖没想到竟还有这等私密,暗恨准备不周。
而端坐其上的皇帝却是面容古井无波。
他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衡量他们话语的真实性:“隋公公,去取来那把短刀来。”
隋公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那把短刀匆匆返回。
短刀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只是刀刃泛着乌黑,显得愈发不详。
一旁的皇后见了却是有些惊讶:“这刀……本宫记得,应是白刃才是啊?”
宴霜清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此刀刀刃只要接触毒药,便会泛黑。唯有拭去毒物,方能复原。”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随即看了隋公公一眼。
隋公公那了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又令一旁的小太监拿来清水冲洗。
果不其然,那短刀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宴霜清再次行礼:“陛下,皇后娘娘,这便是铁证。此刀遇毒变色,若是往日有异状,就算谨郡王和慎庶妃一时疏忽,院里的下人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德妃急了:“说不定,说不定便是你们买通了我儿府中的下人,趁机及时擦拭!”
宴霜清看了眼德妃,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德妃娘娘,刚刚您也看见了,这擦拭打理耗时甚久,还需要不少清水,能有条件这般作为的必是谨郡王府上的心腹,臣妇确实不敢这般妄为。”
“你怎会不……”
德妃说到一半,突然被周珲打断:“母妃,定北侯夫人所言有理。”
德妃一愣,看见儿子朝着皇上看去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
是啊,正如宴霜清所说,若非要达成这样的条件,只能是祁家买通了珲儿府上的心腹!
可……一个志在夺嫡的皇子,若是一时不查中招尚且算情有可原,但若是心腹下人被买通到这般程度,日日下毒都无人发觉,岂不荒唐?
而且还是被皇上十分忌惮的祁家买通……岂不说明了没有驾驭臣子的本事?
想到这里,德妃也不敢多说了,只是闷闷地后退了一步。
可祁母是个急性子,一见有机可乘,立马扯开嗓子哭嚎起来:
“哎哟喂,老天爷啊,看看我们祁家,这是招谁惹谁了?一回又一回地被人算计,这是要逼得我们祁家声名尽丧啊!皇上啊,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皇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哭闹搅得心烦意乱,头疼得直揉太阳穴,最后没辙了,只好大手一挥: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赐祁家黄金千两,绸缎百匹,以示安抚。隋公公,你即刻派人去查查,看看这背后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捣鬼!”
说完,皇上的目光扫到了旁边站着的大皇子:
“先不论你送的熊皮到底有何古怪,刚才得知澈儿夭折,你竟毫无为人兄长和伯父该有的悲痛,兄弟之情淡泊至此,你责无旁贷!给朕禁足一个月,好好反省反省!”
大皇子一听,心里那个憋屈啊,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旁的大皇子妃用眼神制止了。
大皇子妃轻轻摇头,示意他此刻不宜多言。
皇上见状,又接着说道:
“还有,慎良娣身为澈儿之母,虽然平日照料粗糙了些,但在孙儿澈儿死后,竟悲痛过度,有病入膏肓,短折促命之兆!”
“既然如此,朕怜惜她一片慈母之心,若还赶得及,火葬后就母子俩葬在一处吧,去陪陪朕可怜的大孙!”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连祁母的哭声都暂时停了。
周珲听了皇上的话,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皇上这是下了死命令,要宴婷婷这两天就得走。
他心里本还想再寻些折磨人的手段好好伺候伺候宴婷婷,但皇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儿臣遵旨,替慎庶妃谢过父皇恩典。”
这时,隋公公见气氛凝重,赶紧上前几步,轻声细语地安抚皇上:“皇上息怒,身子要紧。此事交给奴才,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皇上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
*
二皇子府的一隅。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映照着宴婷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气息奄奄地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耳边依稀传来门外细碎的脚步声。
她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以为是周珲来探视,便用尽力气,带着哭腔低语:
“珲郎……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后悔了。孩子已经没了,你就……就饶我一命吧……”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你当真知道错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缕月光透了进来,却不见周珲的身影。
只有宴霜清站在那里,目光清冷而复杂。
宴婷婷的目光从期待转为惊愕,再转为深深的怨恨:“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宴霜清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宴婷婷,声音平静:
“宴婷婷,你真知错了?那些手段,那些算计,你真的后悔了吗?”
宴婷婷看着宴霜清那依旧光彩照人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副狼狈不堪、形如枯槁的样子,在对方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得如此清晰,心中更是刺痛难忍。
她恨恨地盯着宴霜清,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滚!我不想见到你!”
说完还是忍不住咆哮道:“你现在满意了吧?看着我这样,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宴霜清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宴婷婷,我们姐妹一场,于情于理,这最后一面,我该来看看。”
宴婷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什么?你……你是说……最后一面?”
宴霜清微笑着,看似悲悯,实则居高临下地说道:“可怜啊,婷婷竟这般福薄,孩子死后不久,便积劳成疾,跟着去了。”
宴婷婷脸色大变,随即又强作镇定,冷笑道:
“没有多少时间又如何,就算是死,我也是曾经的皇长孙之母,死后自当入皇陵,享受皇家供奉。而你,不过是个臣妇,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被人遗忘!”
宴霜清看着宴婷婷那张因故作镇定的脸,故意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缓缓说道:
“哦?难道皇上不是亲口下令,要将你粉身碎骨,烈火焚身,再陪葬在孩子的周围吗?”
“诶,没想到妹妹出嫁前那般品性,竟也能有这般无私的一面!因为害怕孩子没有排位,没有香火葬在山脚太过荒凉,竟愿意亲自相陪!”
“怪不得妹妹这般希望嫁来谨郡王府呢,既得了位分和孩子,还磨砺了品格,着实是门好亲事!”
宴婷婷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惊恐。
她挣扎着想要反驳,声音却因激动而变得尖锐:“不!不可能!”
“我是皇长孙之母,我怎会被如此对待?虽按皇家规矩,未满十岁而亡不得入皇陵,不得享香火,可……可……珲郎他……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宴霜清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些时日以来,难道你还没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吗?”
“他若真的在乎你,又怎会任由你落得如此下场?再说,澈儿……他到底该姓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你到现在还天真地以为,他会给你什么好下场?”
宴婷婷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想起了早上被强行灌下的那碗药汁,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仿佛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那……那碗药……是……是什么?”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充满了绝望。
宴霜清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比起砍头白绫,能饮下皇家秘制的毒药,已是皇恩浩荡了。只是听说此毒最能保证不损死后容颜,可这滋味……却是痛不欲生都是寻常。”
宴婷婷听到这话,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彻底崩溃。
她大声哀嚎着,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得这么凄惨!”
宴霜清看着宴婷婷那疯癫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叹了口气,眼神中既有可悲也有可笑:“婷婷,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又能怪得了谁呢?罢了,你好好想想吧,这世间再无回头路可走。”
说完,宴霜清转身离开,留下宴婷婷一人在黑暗中挣扎、哀嚎,那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
门外,月色如水,却照不进这深宅大院中的黑暗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