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夜晚鲜有这般“不热闹”的时候,微风吹拂,未消散的热气扑向人面,逼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匆匆抬袖抹去。
叫人烦闷生热的夜风里似乎弥漫着血腥味。
百姓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慌里慌张归家,拉回好奇窥探外界的孩童,紧闭门窗,早早熄了灯火,不敢发出声响。
一队接一队的士兵提灯穿行在各处街道,有的步履匆忙,扫视一眼便迅速离开,有的动作缓慢,不肯放过任何角落,提着灯弯腰蹲下身去,试图照亮地面上那点零星血迹。
血迹时多时少,似乎在城里乱转,并不指向同一个方向。
士兵兵分几路,循着这点的血迹,一路从郡主府起,几乎要搜遍整个上京。
直到有人在城中古树前停下脚步。
这棵银杏树立在城中不知已经多少年,月色朦胧,士兵手中的灯火照亮了树上百姓为祈愿而挂上的各式布料,随风而荡,影影绰绰,散落一地飘动的影子。
士兵僵硬仰着脑袋。
浮动的布条之中,两道人影悬挂其间,随着夜风轻微晃动。
血腥味涌入士兵的鼻间。
“那,那是——”
·
忠义侯府还燃着灯火。
桑昭随意靠在府门前,光明正大地看着一队接一队的士兵和各家的护卫匆匆掠过侯府门口,有人克制不住向她投来探究的一瞥,被她抓个正着,视线交汇瞬间,又匆忙别过头,跟上队伍迅速离开。
林长命被她打发回去,泉儿还固执地非要同她一起等,提着灯立在她身边,心知肚明郡主府的事与桑昭有关,却始终不曾问过什么。
夜色渐深,裴如玠的身影从夜色中显现,安静到了桑昭身边。
桑昭带着人转身进府,侯府大门立即被人合上,裴如玠快走几步,跟上了桑昭:“人都死了。”
桑昭轻轻“嗯”了一声。
裴如玠继续道:“宫里有人进了郡主府,放了一批人出来,曹蒙名下的茶楼和酒楼也陆续有人逃出来......应该也是有人刻意放出来的。”
桑昭没说什么。
裴如玠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尸体被人运回郡主府了——”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又轻声道:“天子出宫了。”
桑昭点头:“好,知道了。”
她没细问什么,裴如玠说完话,也不再出声,一路安静地回了桑昭的院子。
“辛苦了。”
进屋之前,桑昭对裴如玠微微笑了笑,“好好休息吧。”
裴如玠下意识随着她微微扬起嘴角,不再如前几日那般执着于在她门前守夜,对她俯身行礼,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离开了桑昭的视线。
桑昭伸手推开房门,先泉儿一步踏进屋中,脚步微微一顿,转身对放下提灯准备进来伺候的泉儿道:“你也辛苦一天了,早点回房休息,好好睡一觉吧,不用守着我。”
她一副不需要伺候且作势就要关门,泉儿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多问什么,顺着桑昭的意思回了自己的屋子,转身回望时,桑昭已经合上房门,屋子里燃起昏暗的灯火。
桑昭嗅闻见屋内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随意卸了钗环,径直走向床边坐下,慢悠悠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停留在一处角落里:“你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阵虚弱的笑声从她存放衣物的衣柜旁的角落里幽幽响起。
昏暗的灯火下,那道人影迅速蹿到桑昭身边,跪坐在她腿边,满是血污的手刚想撑着床边便被桑昭抬手打落,蓦地往地上一趴,脑袋撞上桑昭的膝盖,又撑着地扬起脑袋,扯着嘴角笑。
他几乎成了个血人。
桑昭望向他蹿过来的路线,地面上留下了十分显眼的血痕。
他脸上的伤口从眉骨一直到下巴,似乎没做好止血,还有血液从伤口渗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襟处。
“救救我——”血色之下,他的一双眼睛十分哀怨,想去握桑昭的手腕,却见她捏住了拳头,又讪讪收回来,仰着脑袋看她,一说话便呕出一口血,“你怎么不救我,你忘了我了吗?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里来,我脸都破了。救救我,给我解药。”
桑昭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抬手捏住曹十七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另一边,摸上床边的匕首,刀出鞘,在她指尖划出细小的伤口,渗出零星鲜血,一颗糖丸悄无声息出现在她手心,染上她指尖的鲜血。
曹十七觉得自己要死了,顺从地将脑袋歪向一边,又被他掐着下巴转回来,将糖丸塞进他口中。
这次不需要她多说或是多做什么,曹十七如逢甘霖,双眸发亮,自己主动嚼烂糖丸吞了下去。
脸颊泛起熟悉的痒意,曹十七摊开双手,仰倒在地,躺在桑昭脚边,兴奋地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呕出大口鲜血。
桑昭踢了踢他的腿:“闭嘴。”
曹十七溢出的笑声一收,转为闷笑,从那种濒死的绝望与不甘中脱身出来,大口肆意呼吸着空气。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抱住桑昭的腿:“我今天办的事你满意吗?你刚才给我吃的能解你喂给我的毒吗?你缺不缺死士?你收了我啊,我给你杀人,你想杀谁我就杀谁,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桑昭看着被他身上血迹染红的衣裳,微微皱起眉头:“等哪天别人威胁你,你反捅我两刀?”
“不一样——”
他感受到桑昭似乎想将他踹开,抱得愈发紧,“他们把人当狗,把狗当人,老子——我吃一顿饿三天,我吃不饱,你给我吃一口饭,我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桑昭随意道,“那还是要你当狗呢?”
曹十七望着她的双眸,咧嘴笑开,突然低头舔了舔桑昭握拳放在膝上的手,伸着舌头学狗的模样,兴奋笑道:“汪汪.......”
他的笑容愈发扩大:“那我也是一条好狗,主人——”
桑昭眉头紧皱,忍无可忍,握紧拳头再次“邦邦”给了他两拳:“......撒手,不然你就再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