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昭房中的灯火寅时熄灭,江清白日入宫,直至此刻仍未脱身。
启和殿内灯火通明,常宁夫妻二人的尸身竟被运进宫中,楚源颤颤走下高台,俯下身去,握住常宁的手,却不敢用力,她和曹蒙的尸身已被简单清理过,换了干净的衣裳,擦干净了身子。
杀他们的似乎可以没有动他们的脸,常宁的手血肉模糊,即使被人清理过,指尖的惨状依旧告诉他常宁生前是怎样挣扎过,脖颈处的指痕狰狞难看,他随意跪坐在常宁身边,听着宫人汇报常宁和曹蒙身上几处伤,致命伤是什么,生前又大概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皇后跟着跪坐在他身边,轻轻握住天子的另一只手,试图给予他零星安慰。
“朕......”他哑声道,“是朕害了常宁。”
皇后并不能理解他的语焉不详,也无法共情于楚源对常宁的感情,她双手握住楚源的手,面含担忧:“陛下......”
殿里的其他人还在吵。
临鄣王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天子,冷哼一声:“这事儿是谁干的用得着吵一晚上?除了桑昭还能有谁?直接去抓人不就成了?”
江清笑道:“殿下慎言,此事可没有证据。”
他朝另一边努力当隐形人的几个官员抬了抬下巴:“郡主府的那侍女都被审了大半晚上了,不什么也没审出来?后院的人是郡主自己支开的,桑昭也是被郡主府的人弄湿了衣衫才去的后院,这也是郡主主动提的。”
他微微歪着头望着临鄣王,嘴角噙着笑,一时倒想不明白临鄣王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临鄣王也不明白他都算是白给了他那么大一笔钱,这人为什么还要和他对着来:“那你如何解释桑昭身上的血迹和院中的匕首?这可不止一个人看见。”
江清低笑一声:“我解释什么?这又能证明什么?郡主和安远侯身上那些伤是桑昭用那把匕首捅的?看见那把匕首时郡主和安远侯还活得好好得呢,我倒是觉得,是桑昭发现那贼人的打算,为了保护郡主和安远侯的安危,和贼人斗了一场呢。”
临鄣王盯着他的脸冷笑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江清坦然:“我信啊。”
他轻轻“哎呀”一声,显得好声好气:“凶手是郡主府的死士,与其说是桑昭在幕后操纵,不如去问问一个死士为什么会叛主呢?”
“你说得再多。”临鄣王冷着脸,“也无法改变事实。”
“可事实就是死士杀的人,半个上京城的人都看见了,人桑昭可早就回府了。”江清话语一转,“殿下这般笃信是桑昭杀人,那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
临鄣王蓦然沉默下去,偏头看向常宁尸体旁垂泪的楚源,没有回应他的话。
江清的视线掠过昏昏欲睡的楚长云,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他自问自答:“可能是郡主当着众人的面针对她,不过我瞧着出言不逊的人不止一个,但其他人却好好的,所以我觉得,是不是郡主和安远侯平日——”
“够了!”
张宣看着楚源骤然垂下又握紧的手,出声阻止江清。
江清垂眸轻笑,依言止住话语,朝着张宣躬身一拜。
昏昏欲睡的楚长云抬眼,被张宣这一声惊得睡意散了不少,他虽被困意纠缠,但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全程,江清闭嘴了,他毫不顾忌地出声:“看来都心知肚明嘛。”
临鄣王当即转身踢了他一脚。
楚长云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也不顾楚源愈发难看的脸色,笑嘻嘻道:“抓桑昭来干嘛?等她再问一遍——”
他学着桑昭那种平淡好似真的好奇不解的腔调:“为什么不抓常宁和曹蒙,却要抓我?难道律法只是用来管束——”
众人面色大变,楚长云嘿嘿一笑,没把话说完。
“我看这事儿没什么好吵的。”楚长云恢复成自己的声音,“人本来就是死士杀的,要抓人抓死士去啊。”
又有官员和他争论,说不趁此机会捉拿桑昭,上京只会死更多的人,致使朝堂动荡,天子失威。
他们你一言我一言吵得热火朝天,吵到后面,口口声声为了朝廷和皇帝,垂泪的天子却没几个人在意,似乎无人理解或是试图去理解失去亲人的天子的心情。
只有皇后愈发握紧楚源的手,她共情于傀儡天子的悲哀。
“......给卫鹤去信。”
楚源蓦然握紧皇后的手,泪眼朦胧,猛然提高了声音,“给卫鹤去信!”
殿内的争吵声蓦然一静,所有人转头,不可置信看向随手擦拭眼角的天子,临鄣王脸色大变:“陛下不可——”
楚源死死握着皇后的手,别开头去,避开临鄣王的视线,目光缓缓落在除了阻止江清外始终保持沉默的张宣身上,面上难得露出明显的恳求:“......老师,给卫鹤去信。”
他与张宣对视着,视线再次模糊,泪珠不自觉从眼角滚落,被皇后轻轻拭去,他抿了抿唇,补充道:“召卫鹤进京。”
“陛下!三思啊陛下,你犯糊涂——”临鄣王大步朝楚源走去,被张宣和江清一起转身上前拦住去路,江清冷下脸色:“殿下,这里是启和殿,不是临鄣王府。”
张宣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楚源躬身一拜:“臣遵旨。”
楚长云凑上来,唯恐不乱地在临鄣王耳边道:“爹你想干什么?不敬天子冒犯天颜吗?你这么直接了吗爹,爹你胆子真大啊......”
临鄣王忍无可忍,又不愿被人捏着不敬天子这点不放,想要靠近却被反应过来的官员齐刷刷上前拦住,但除了张宣和江清,其余人皆是装模作样,大有刺激他继续冲到天子面前阻止他让卫鹤进京的意思。
临鄣王冷笑一声,压着脾气对天子行礼告退,只再三强调要楚源三思,扯着楚长云的胳膊将人带出了启和殿。
一踏出殿内,他伸手对着楚长云的脑袋来了一巴掌,咬牙切齿:“老子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楚长云龇牙咧嘴地退开,“想把桑昭送进去再捞出来是吧?想以此控制人家?你不觉得你太自信了吗爹,桑昭真要进去了,轮不轮得到咱去捞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