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鲜血溅上她的面庞,又顺着她的面庞滑落,徒增几分恐怖。
她的手背上有着一条很深的伤口,似乎是被利刃砍伤。
砍伤她的利刃,就在地上死者的手中。
鲜血淋漓,血滴落在她的脚边,我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了那条伤口正在缓慢愈合,长出新肉,留下浅淡痕迹。
夫妻救人的故事,长落人闭口不谈的女儿,疯女人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的存在。
凶手就是她。
不可能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玄秘的存在,是老人口中的冤魂恶鬼,还是疯女人话中的神。
她抓着染血的斧头向我走来:“偃都的官,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仓皇后退,匆忙告诉她:“你有任何冤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一人杀了百人是罪大恶极。”她说,“一百个人杀了一个人呢?”
“滚出长落。”她不愿意与我多说,绕过我离开,“逃出去的人没有告诉你吗?不要来。”
她口中逃出去的人是我在偃都的同僚,这里的血案闹到偃都,他自告奋勇前来查案,半个月后却精神恍惚地回来,告诉我不要管长落的案子。
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
很多年前,有人前往偃都报官,说长落有人囚禁虐待活人,官员渎职,不过被偃都的几名官员压下。
她走了,我不敢拦她。
长落因为接二连三的血案,能跑得都跑了,跑不出去或是不敢跑的,闭门不出,此刻更是安静得像座死城,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
直到我看不见她的背影,过了很久,才渐渐听见人声,有人悄悄打开门窗,探出头观望,看见我脚下的血色,又白着脸退了回去。
死者的友人很快赶来,跪在血泊中嚎啕大哭,恐慌又悲切。
我听见他问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喝了两碗血而已。
我再向长落的人打听消失的女儿的事,这次他们没了瞒着我的理由。
他们说她是恶鬼,是邪魔,为了残害人命而来,长落的人不死完,她是不会停手的,求我回去偃都,请来援兵。
我问他们是不是逼迫她放血救人,他们只说这是恶鬼设下的圈套,引人进入,再收取人命。
他们跪在我的脚边,说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我问他们知不知道人在哪里。
有人说她死在桑山,如今化作恶鬼,应该还是在桑山。
我进山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三日后,我再次见到她,长落寂静无声,惨叫声响起,我匆匆赶过去,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
她换了身黑衣,垂眸俯视着血泊中已经没了动静的人。
看见我,她扔了手中的刀,抹去脸上的鲜血:“你没有走。”
“我知道你有很多冤屈,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但是你——”
她抓起地上的死者,朝我砸来,我匆忙接住尸体,她朝我走来,抓住我的头发,我脑袋不知道磕在了哪里,只听见了一句“碍事”,便没了意识。
那天晚上,长落死了近百人。
醒过来后,疯女人告诉我,恶鬼离开之前说了,只要该死的人死了,她就放过长落了。
她笑着告诉我,说有人带领大家处死了那些罪人,并将他们的尸体供奉到了桑山下,以此请求恶鬼放过长落。
我说,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有罪了。
疯女人说:“本来就是有罪的,大家都有罪。”
我有些着急,说我调查过了,她本来就不会杀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她只杀那些逼她放血的,她父亲娶的续弦和儿媳孙儿都好好离开长落了,你们只要离开长落就好了。
疯女人说:“不是这样的,最开始,她只杀那些杀死她娘的凶手,然后杀逼她放了很多次血的人......然后是喝了血的,那些逃出去的,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桑山在帮她,桑山想要用我们消弭她的怨气。”她笑着说,“我们逃不出去的。万一,她下一次要杀的就是我们呢?”
疯女人哈哈笑着,泪水却不断涌出落下,死死盯着我:“我恨这里所有人,我恨他们为什么将长落置于这样的境地,可是......我也喝过血,她的血,只要一滴便可救命,我快死的时候,有人施舍我了一滴,只那么一滴,混入水中喝下,什么伤什么痛苦都消失了。”
“一滴就能救命,那会不会一碗可以延年益寿?”她唇角颤抖,“一直喝下去,是不是就能长生不死?人们或许不用再惧怕生老病死,当年的人......可怜她也好,怜悯她也好,又或许是无能为力,但没有人会救她的。换成你呢,官人?你会放她离开吗?”
我头晕目眩,好似还没清醒过来,推开她,伏趴在床头,干呕出声。
疯女人再次笑着跑开:“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我走出门外,长落经历过一场厮杀,血腥味阵阵扑鼻,巫医从这家出来,又匆匆被请去另一家。
我再次进入桑山,在山腰处找到了她。
她坐在石头上,面色平淡,眺望着山下的长落,树叶无风飘动,落了我满身。
她转过头来说:“桑山不欢迎你。”
我继续往前,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
古人说山有灵,被山中灵庇护的,又怎么会是恶鬼。
我顺势跪在她面前,不敢将她称之为鬼,斟酌许久:“多谢阁下高抬贵手。”
她拂下落在她肩上的树叶:“我没有抬手。”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不敢确定她这是愿意放过长落的人还是不愿意放过:“古人说山有灵,阁下被桑山灵庇护,大仇得报——”
“桑山的灵。”她打断我,“并不让我复仇。”
我愕然抬头。
她冷冷瞧着我:“祂要我庇护长落众人,过往种种,皆视作成神的考验。”
“祂予我血有神力,却又不给我自保之力,让我尝过温情,又遭受亲人囚禁折磨,所谓尝尽人情冷暖,惨绝人寰,痛不欲生后才于绝境中成神,才赋予我力量。”她看着我,“可疼就是疼,苦就是苦,种种磨难,我都是一点点捱过来的,一句考验,消弭不了。”
“我在牢笼中日夜祈求,求来的不是神灵,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