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匕首被桑昭随意丢在桌上,卷起的书卷在手心轻轻一敲,她微笑着看向愤怒的张荷:“太守有话要与我说吗?”
张荷冷笑一声:“女公子不该拿的东西拿了,不该伤的人也伤了,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
“那......”
桑昭视线流转,从面色苍白亦难掩担忧的于夫人身上到身前捂着腹部粗喘的张望,“就鱼死网破了吗?”
张荷神色阴鸷,死死盯着桑昭含笑的面容,声音微沉,颇有咬牙切齿之意:“女公子能连杀几人安然无恙,或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保命神通,但——你身边那几个呢?”
“我若是你身边的侍从,可是要寒心了。”张荷道,“豁出性命和你闯虎穴,却被主子反手推入虎口。”
或许是得到了名单的原因,桑昭的心情好了不少,张荷威胁的话语并未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她似乎正如张荷口中一般不在乎身边人的性命,面上依旧保持着轻快的笑意:“我有些话,想与太守单独说。”
她微微抿了抿唇,略一思索,提议道:“还是你的书房,怎么样?”
张荷面色沉沉,并未答话,桑昭也不急,慢吞吞垂眸看向伏在桌上的张望,他纤细苍白的手因为疼痛下意识捂住了腹部的伤口,但血液还是浸透衣衫,从指缝渗出。
鲜红刺目,看得于夫人和张荷暗自心焦。
张荷咬牙,气急反笑:“好啊,就是不知女公子要对我说什么?”
桑昭:“关系太守性命的事?”
张荷目光如炬,仿若欲使目光凝实,好将桑昭捅个对穿。
但他只是低低笑了两声,抬手让士兵放下兵器,侧身为桑昭让开道路:“请。”
数人紧张忌惮的目光下,桑昭自张望身边离开,刚行至张望身边,便立即有人扑向她身后去查看张望情况,口唤连呼数次“医师”。
张荷和桑昭在前,腰间佩刀的士兵在后,数道目光仿佛要灼伤桑昭的背。
桑昭手中攥着名单,视线从慌乱避开他们退至角落的仆从身上掠过,意味不明道:“我还以为,我放了张望,便有人该冲上来要我的命了。”
张荷只是冷笑,尚未说话,便有士兵步履匆匆,从另一个方向奔来,见桑昭和张荷同行,似乎是没料到他们两个会是这样的情况,愣了片刻,才有焦急向张荷奔来。
张荷微微皱眉:“说。”
士兵低着头回复:“那几人都在桑昭,桑女公子院中,院外有侍卫拦——”
张荷打断他:“他们都在那里?”
士兵应是。
张荷:“门外拦路的人是谁?江清和那个侍卫?”
士兵依旧应是,补充道:“还有徐氏的侍卫。”
“......”
张荷沉默一阵,缓缓冷笑出声,他一点点扭头,看向身边的桑昭。
桑昭坦然以为,日光落在她的眼中,竟然叫张荷不敢直视。
他打发走士兵,一声不吭将桑昭领进书房,甫一踏进书房门,张荷先桑昭一步出声:“今日种种,皆在你意料之中?”
桑昭摇头:“不全是,我只猜到你会让我见张望,不知道你府中有江清认识的人,也不知道张望和你的谋士并不按照你的计划来。”
“至于他们会聚在一起——”
桑昭微微一笑,“是小五的提议,你记得她吗?一个不大的孩子,我觉得她比你的谋士聪明一些,我走之前,她还建议我找人去将江清找过去。”
桑昭离开之前,让裴如玠去找江清,没想到自己却先他一步在张荷身边见到了人。
张荷记得小五是谁,女孩的面容在他记忆中十分清晰:“看来女公子也并不是不在意他们的性命,既然如此,为何要铤而走险,与太守府撕破脸?”
桑昭却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微微抬头瞧着墙上的画作,转而问道:“你和江清做了什么交易?”
她没如张荷的意回答他的问题,张荷自然也不肯轻易为她解答。
他不说话,桑昭倒也不是十分在意,继续道:“不管他答应给你什么,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不觉得你能如愿。”
“我明白。”张荷这次倒是很快应声,“我能开出的条件,卫氏和朝廷也能开得起,他没有转换立场的必要,就算那个叫孙言的女人很重要,与他有什么感天动地的感情......”
张荷轻嗤一声:“他也不会因为感情上我的船。”
他不知道桑昭想对他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的局面下自己所想之事还能不能成,干脆卸了一身的力气,往椅子上一瘫,翘起二郎腿,盯着正在欣赏他那些河神像的桑昭。
“能拉拢你们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他说,“但是不成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张荷的声音骤然冷下去,“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你就算是将那份名单散播出去,乃至杀了我,也不能救世。”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过桌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不过是又添一把火罢了。”
“好美人鼓的不止我一个,残害百姓的不止我一个,想要当皇帝的也不止我一个——”张荷冷哼一声,“你杀不完的,救民救世,这世道有什么好救的?”
“你要救民救世,不就得谋求地位和权力?”张荷道,“一旦谋求这些,难道不也成了压迫百姓的一方?你现在也是高门贵女,你知道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是很多人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吗?难道这些不是从百姓手中取来的?你觉得百姓悲苦而救世,但你也是压迫百姓的一员啊?”
“有些人觉得我残暴,为害一方。”张荷笑道,“那他们杀了我,换一个自己喜欢,或者是那些名士认可的人上来,百姓就会过得好,从此幸福快乐吗?很多人拥护你,不过是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打倒压迫自己的,成为压迫别人的。要我说,你不如与我一起,及时行乐,想做什么做什么。”
日光从门外和窗外透进来,张荷对她有防备之心,仍旧未曾关门,令数名士兵守在屋外,生怕发生点什么。
见桑昭没理他,张荷有些不满,放下二郎腿,刚想继续说什么,桑昭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很多人想杀你,并不是为了百姓幸福快乐,从此过上好日子。”桑昭道,“或许有争权夺利的原因,但只要你死了,百姓过得能比现在好上一点,你就是该杀该死的。”
“若是百姓过得比在你手下还不如......”她说,“那就继续杀,杀到比现在好,就勉强算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