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洛阳。
二十二坊河道。
码头上,无数蓬头垢面的苦力短丁在等活计,酒街坊码头涌入了不少新的管事。
昔日的斧头帮,也将势力扩展到了城外,如今码头也算是他们的地盘了。
运河卸货的不远处,有一棵老柳树,柳树下,斧头帮在结算工钱。
“节老三,六百二十钱……”
“刘麻子,五百八十钱……”
“黄大牙,四百钱……”
黄大牙是个粗汉,人不算高,但长的壮实,
尖嘴猴腮的斧头帮老秀才一开口,黄大牙就怒不可遏。
“怎么才四百钱?老子干了十几天,最低也要六百五啊。”
斧头帮几个管事冷眼的看着他,一脸嫌弃,就他事多,老秀才冷冷的道。
“咋的?觉得爷们算的不对?”
“你狗日的,洒了一袋粮食,那就得扣十倍!连货带罚,四百都是老子仁义了。”
“不服就给老子滚,爷爷还说了,今后斧头帮码头,没你黄大牙的落脚地。”
黄大牙在咆哮,那袋粮食本来就开口了,这不是他的错。
可惜斧头帮才不管谁的错,有损失就要扣钱,并且是加倍扣。
所有的楚人苦力都低头不语,他们眼里有怒火,但不敢得罪斧头帮,
以前河帮在的时候,他们没日没夜的干,十几天最少两贯钱。
夜深了,河帮还提供点吃食,虽然只有炒面跟馍馍,可那段日子是真舒坦啊。
哎!好梦易醒,易醒是好梦。
如此日子,还没过几个月,就被打回原形了。
可笑啊,他们当初还嫌弃河帮给的少,吃食也差,
毕竟那个时候,他们看见河帮挣的盆满钵满,很是愤怒。
今天才知晓,原来人家只是分口饭给他们吃,像斧头帮这样,干苦力的流民还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矮壮的黄大牙委屈啊,他泪流满面,下巴发颤,嘴巴里嘀咕着。
“老子夜里也给你们起来干活,你们欺人太甚,太过分了!”
“以前郝爷在的时候,咱哪里要过这种日子。”
完了!十几个熟悉的苦力不禁头皮发麻,
黄大牙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那不是找死吗?
果然,斧头帮的人眼里闪过冷笑,几个高大的黑衣汉子一把抢走了黄大牙的四百钱。
“黄大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己送!”
“嘿嘿……来啊,将这个河帮余孽抓起来。”
老柳树下,几十个蓬头垢面的楚人面露焦急,有些人甚至不忍心看了。
远方,一片狼藉,黄大牙被六七个斧头帮殴打,这会都不动了。
一个楚人婆子,哭丧着哀嚎着冲了进去,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娃娃,死死护住当家的。
婆子趴在黄大牙身上,泪流满面,苦苦哀求,
几个斧头帮的打手瞧了瞧,停手等黑衣老秀才的话。
“黄氏啊,你男人竟然是河帮余孽,咱这不好办啊。”
“苟爷,您老行行好,咱男人是个怂蛋,哪有那个胆子。”
望着几步之外,衣衫不整,苦苦磕头哀求的婆子,老秀才眼里闪过淫邪,但随即就满是鄙夷,
呸!奶奶的,连个女人样都没有,真扫兴。
老秀才挥了挥手,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几个斧头帮打手互视一眼,虽然有些犹豫,但他们也是小喽喽。
三个人抄起棍子,当即不再留情,两个雄壮的汉子拉开黄大牙的家人。
此情此景,几十个楚人苦力都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正当众人都以为黄大牙必死之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在柳树下响起。
“五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斧头帮的老秀才气笑了,十几步外,赫然立着个朱红戎衣小子。
此人脑袋很大,看上去十几岁,手里抱个嬉笑着流口水的小孩。
反天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竟然敢来管斧头帮的事。
黄家婆子将丈夫拉到了一边,目瞪口呆的望着远方。
几十个楚人汉子皆是面面相觑,前方的场景太残暴了。
抱着娃的大脑袋,一句话没有,一柄短剑轻而易举,连杀十几人。
糟了!这是个将门子弟,踢到铁板了。
老秀才浑身打颤,跪在原地,冷汗从额头流下,他颤颤巍巍的道。
“小英……英雄,老夫只是个打杂的,求你放……”
他话还没说完,李信手起剑落,尖嘴猴腮的老畜生死的不能再死。
“那粗汉求你的时候,你放过了吗?”
大孝子方才在河边看了很久,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出手,
天策府现在是非常时期,能不惹事他是不想惹事的。
可实在是这些斧头帮的畜生欺人太甚,他才忍无可忍。
至于几十个蓬头垢面的楚人,大孝子都不屑看他们一眼。
他呸了一口,洛阳楚人真是废物,这要在北疆,早砍死这些帮派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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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变了,一切都变了。
杜齐明被抓后,二十二坊失去了秩序。
无数官员早就盯上了贸易赋税这块蛋糕,如今他们肆无忌惮的撕咬。
运河苦力也是越来越难,他们被压榨的很厉害,再没有河帮时期的福利了。
最直白的体现,就是大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了,
二十二坊里,破家死人的商贾恶性事件接连发生。
杨柳垂河,乌蓬货船连绵不绝。
大孝子抱着蹦蹦跳跳的二孝子,走在杨柳路上。
说来奇怪,周云的两个儿子都很‘孝顺’。
大儿子自幼就不把他当回事,从能说话起就劝母亲改嫁。
来了武川镇后,更是进献了泼狗血、夹手指的坑爹计策。
小李安也是牛人,白天晚上永远有用不完精力,吵闹不休。
且奶妈跟婆子都带不了,除了至亲,谁来都是嚎啕大哭。
大孝子跟李娘子哄得到很正常,毕竟带了这么久。
但周云竟然也能带住,这是大孝子没想通的。
天策府,母老虎为了自己的利益,果断出卖了儿子。
“你去大楚看看,那家不是大哥带弟弟,你凭什么不带?”
“别家有兵马给你?别家有偌大的基业给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大孝子反驳过,挣扎过,他痛斥母亲不讲道理。
可惜家中,她就是道理,跟道理说道理是说不通的。
大孝子眼睁睁看着母老虎将小李安交给他,随后就跟父亲你侬我侬去了。
青石板路上,酒街坊人来人往。
李信跟项茹走在街道,路人们都投来怪异的目光。
大孝子如此行为,加之后方十几个雄壮的护卫,
他们都以为此人是入赘了那家权贵,被女主人欺负着呢。
更有甚者嘀嘀咕咕,仿佛在说:哪家权贵瞎了狗眼,招这种货色?
人道洛阳花似锦,百年国都之繁华,古未有之。
尽管二十二坊在洛阳城外,但它依旧繁荣鼎盛。
运河二道,人群川流不息,商贩小店络绎不绝。
自从项济连城南令都没有后,北疆集团在洛阳朝堂的参与度就基本归零了。
洛阳的财政很好,无数官员在歌功颂德皇帝的英明神武。
尤其是二十二坊,报上去的政绩简直华丽到不可思议。
但李信对此嗤之以鼻,不知道是底下的监官瞎了,还是上头的官员瞎了,或者他们都瞎了。
总之李信一眼就能看出来,洛阳运河比过去破败了很多,
至少对洛阳庶民来说,运河确实比过去难多了。
糖油粑粑的小摊贩,是最近才从北疆传来的,
此物一出现,立刻席卷河洛小摊界。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无数洛阳摊位出现了。
项茹开心的接过李信的小吃食,最近她心情很好,十六姑姑给她送了个金叉,本人也搬到天策府来住了。
十六姑姑为了留在青龙的身边,似乎和母族闹翻了,如今是个孤零零的女子。
周李氏对项茹很好,李娘子就更不用说了。
李信也决定留下来陪她,项茹觉得很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这个大脑袋待在身边,她就会很欢喜。
至于捣蛋的小李安,她根本不在意。
在她眼里,大孝子是万能的。
就像刚才,巡防军来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个将官还对下属说,不要诽谤,不要乱指,肯定不是他们。
并且将斧头帮的人打的哭爹喊娘,四处逃窜。
力量在军队中的体现是最明显的,朝堂上的事,巡防军管不了。
但就现在大楚而言,没那个不长眼的敢惹北疆武川镇的少将军。
北疆虎狼之兵还在马邑、定襄,听说最近又和北狄人掐上了。
狗日的,位置竟然在阴山以北,可见定襄军团现在占了多大的优势。
以前武川镇将门没有崛起的时候,大楚可是连定襄粮道都守不住。
走过城门,拐过街角,远方人头涌动。
走了十几步后,项茹才看见,原来是大楚官兵在张贴最新的邸报。
项茹很好奇,拉着大孝子驻足观看,
前方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
项茹仔细的聆听之后,秀脸上带着疑惑的道。
“西征军势如虎狼,连破两座关城?父亲跟上将军不是说,吴元昊很难打?”
“河南泰山郡,太平道死灰复燃,又开始作乱了……”
……
大孝子一边熟练的摇晃弟弟,一边眼睛里闪过精光。
十七营善于打偷袭战,李信更是深得战术精髓,加之他斥候出身,对地形很敏感。
灵武贺兰山一带,不,应该说黄河以北,能打仗的位置,大孝子都了如指掌。
灵武地区连破两座关口?
大孝子跟赵小乙互视一眼,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极度嚣张,喃喃的道。
“西征军打的怎么顺利?不应该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