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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烛光之下,封延兆的眸子里荡出浅浅笑意,“那时,正值盛夏,我忙着替荆王游说各方,累得大汗淋漓。”

“就在那个时候,她给我递了一杯酒。”封延兆的笑意逐渐浓烈,“只是一杯酒,也只一个笑,让我记了她半辈子。”

突然,他眸中的神色变得肃杀,“可她那个夫君不是好东西。借着荆王飞黄腾达,又到处拈花惹草,甚至在她有孕之时,带了小妾回家立威。”

讲到此处,封延兆停下来,眼底只有杀意,呼吸逐渐阴沉。

方知雨试探着问:“她在那个时候出事了?”

封延兆沉沉呼吸:“小产,一尸两命。”

方知雨见过太多可怜人,这也只是其中之一。

“世道如此,女子艰难。”她忍不住叹了一句。

封延兆却带足了兴致将她盯住,惊得她缩了缩脖子,“我可不会瞧中你啊!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哈哈哈……”不知为何,封延兆今日笑了许多次,每回的笑声都带了不同情绪。

“世子妃真是有趣,每次开口都能让我倍感新奇。不过……”他眼神陡然弥漫一抹戾气,“你我注定是敌人。”

“哦。”方知雨轻飘飘回了一句,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故事讲完了?”

封延兆头一回觉得,聪明又有胆量的女子很难应付。

***

宋筠盯着解语坞耳房里的暗道,一双眸子布满血色。

这条暗道是崭新的,却是缭乱的。

新,是因为地上的碎屑没有陈年尘埃的气息。

缭乱,是因为做工相当粗糙,就好像在短短数日之内匆匆开凿出来的。

宋筠找不见方知雨,确定此处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第一反应就是有暗道。

但解语坞曾经是王妃住处,后来又成了太妃居所,怎可能建暗道?

就算建,也不会选在耳房里,而应该在更加重要的房间,比如正房寝屋;或者意想不到的偏远之所,比如外院角落。

怀着十二分的不可置信和一丝狐疑,宋筠让人将这间耳房拆了。

刚拆一半,毗邻正屋的那面墙就塌了,露出里头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阶梯坑坑洼洼,东突一块西凹一片,随意得很。

宋筠不顾一切就要冲进去,却被石头和喜贵一左一右给拦阻,钱刀抢在前头飞扑入内。

钱刀顺着通道向前,途中绊了好几回,还在黑暗中磕了几次膝盖,来到尽头,只见到一个废弃的院子。

院中遗留着一些打铁的物件,看起来刚被抛弃不久,而中央一根扎眼的红线尽头,拴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七个字:

“三更正 清竹潭 换人”

钱刀从暗道钻出来,满脸歉疚地递上字条,“尽头是个废弃铁匠铺,里头只有这个。”

宋筠盯着纸条看了很久。

时间很清晰,便是今夜三更。

地点稍显模糊,指的应该是麓州东北名为清竹潭的一处地方,那里竹林绵延数里,还有一汪清水潭,是文人附庸风雅的好去处。

可“换人”二字却让宋筠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肯定指的是方知雨,但另一人……

***

封延兆的故事仍在继续。

李芫去后,他沉寂了很长一段时日,直到偶然之间得知,李芫还有个女儿嫁到了淮南。

于是他向荆王告假,来到淮南,默默护了她女儿一段时日,还给她的外孙和外孙女都谋划好了后半辈子。

这些年,偶有同僚前往淮南,他都会让其帮忙打听一二,听闻他们过得顺风顺水,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

封延兆道:“直到……听闻世子妃在氿州掀起了不同寻常的风,我才得知她的外孙着了道。”

所以,当他假冒谢霖贵好友,撺掇谢彰对世子妃下手的时候,就是为了避免程闳礼入局。

可惜,他算漏了宋筠赶得及相救。

方知雨听完,眨了眨眼:“那个时候,你应该没有去上善吧?”

谢彰既然在遗信中提到“温筱”其人,就代表他真的出现过。

但他假借的“温筱”二字,很可能就是“文小”之音,为何匆匆抵达湖县却又没有跟到上善,继续谋划暗杀?

这是不是说明,他那时被其他事情给绊住了脚?

方知雨心头万千思绪急急掠过,封延兆已经一笑而过,没有回答她的疑惑。

而下一个话题,则落到了程闳礼身上。

封延兆道:“程闳礼自小就会两手写字……这也是我教的。给家人写信就用右手;需要下达密令则用左手。如此,就算被查也能脱身。”

方知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在洛颍大牢里,还敢否定自己指使程丙杀人。”

封延兆道:“本来他不承认,那密信便是反向自证。而程丙……根本不足为惧,随时可以让他死于非命。”

讲到此处,他突然冷嘲:“只是没想到,氿州知州给洛颍知县施压,让那知县故意避重就轻,不谈字迹一事,坚持不放人。”

方知雨“哦”了长长一下:“所以你才劫囚?但是我猜……那个时候你依旧没在洛颍县,所以没精力慢慢谋划,只能用这种方式救人。”

讲完,她又强调了一下:“当然,这是我的猜测。”

封延兆冷笑了一声,“猜测?若世间所有事都能猜测,若世上所有人都如世子妃这般会猜,谋取天下岂非翻手覆掌之间?”

“嘿嘿嘿……”方知雨装巧笑道:“你们男人可以运筹帷幄,我们女人却不能猜测一二?”

封延兆持续冷笑,只是那笑容逐渐凝固,最后冷冷问道:“那世子妃不妨猜一猜,我会不会杀你。”

“因为什么杀我?”方知雨假做不解,“尹氏不是我杀的,程思珺也不是我害的。我只是在她们想害我的时候出手反抗而已。”

她回盯封延兆的眸子,半点不退让,“换句话来讲,后宅女子的争斗必须你死我活。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我,是她们母女贪心不足。”

“好好好。世子妃能言善辩,总有道理。”封延兆起身,推开石门,外头一股凉风猛地灌入,将烛光熄灭。

微光不知从何处而入,照亮了石室外的通道,竟是一条蜿蜒石廊。

“天都亮了。”封延兆回头,带着一抹看好戏的神情,问:“不如世子妃猜猜,是世子先找到你,还是我先失去耐心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