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五庄观。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老樟,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三齐蹲在镇元殿前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块不起眼的矿灯电池——这是上个月整理徐行房间时,从抽屉角落里找到的。
只是里面的真气早已散却。
在之前那次浩浩荡荡的检查中,被当成普通物件遗漏了。
观里最近香火冷清。
疫情反复,戴口罩的香客比往日少了大半。
\"师叔!\"
陈波风风火火冲进山门,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淡淡的青色脉络——那是气脉贯通的痕迹:
\"我六脉全通了!\"
偏殿内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小软从药柜前抬起头,马尾辫上的木簪晃了晃:
\"小声点,我在分拣药材。\"
她面前摊着几包草药,都是最近缓解疫病常用的方子。
裴三齐眯起眼睛打量陈波。
大半年过去,陈波结束休学回到了校园。
住校的时间多了,回道观的次数便少了。
不过他们爷孙俩依旧没有搬离道观,仿佛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这个高中生又长高了些。
眉宇间那股莽撞劲儿倒是没变。
他伸手搭上陈波的脉门,指腹下传来稳健的跳动——确实是炼气后期的脉象。
\"玄队他… …知道吗?\"
\"知道,\"陈波挠挠头,\"上周体检时发现的。他说我这进度...\"
\"要登记在册是吧?\"
小软冷笑一声,手里的药碾子重重砸在臼里。
自从疫情爆发后,修真界简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变,所有修士都要定期报备修为进展。
三人一时无言。
殿角的广播正播放着疫情通报:
\"...南城新增感染者32例,请市民注意防范...\"
裴三齐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
这大半年来他瘦了不少,宽大的道袍显得空荡荡的。
胸口处刺绣的篆刻镇元二字,说明这袍子还是当时徐行订做的那批。
他走到香案前,上了三炷香。
余光瞥见供桌下压着的那几张符纸——主事神牛顿、主事神欧姆依稀可辨。
\"师叔。\"
陈波凑过来,压低声音:
\"你说师父他...\"
\"别瞎想。\"
裴三齐打断他,却不由自主掖了掖道袍,将胸前宽大的袍子束紧——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纹路。
像是皮肤下细微的血管组成的奇异图案。
正是依托于徐行的镇元印而存在的控制印记,只是到现在还未获得更高权限或是崩解。
官方报告说。
在那次“不幸的坠机”事件里,发现了大量道教巨擘残存的dNA和法器残骸。
其中就包括“不知名”的道门小宗派,镇元派掌门徐行。
此乃道门百年不曾有过的哀厄,是对道教文化的传承重大打击。
为此,有关部门严肃处理了一大批相关责任人,完善相关机制… …
事后。
在损毁严重的原嗣汉天师府遗址上,举行了浩浩荡荡的纪念仪式。
只是出席吊唁的头头脑脑,比一般的追悼会规格明显高了好几个档次。
甚至连曾老都只能位列末席。
但裴三齐知道… …
徐行可能还活着。
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半年了。
信仰印记还在,虽然比从前淡了许多,但确实还在。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连陈波和小软都没说。
每个月一次的修士体检前,他都尽量施展法术,将其中积蓄的信仰之力耗尽。
\"裴道长!\"
观门外传来喊声。
玄真穿着便装站在台阶下,手里拎着个公文包:
\"方便聊聊吗?\"
小软立刻把药柜合上,陈波则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裴三齐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
\"最近观里怎么样?\"
玄真笑眯眯地问,目光却扫过殿内的每个角落。
\"托您的福,\"裴三齐给他倒了杯茶,\"就是香火钱不够交水电费。\"
玄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
\"这是新的防疫指南,你们观里要配合做好消杀工作。\"
他顿了顿:
\"对了,陈波的修为进展不错啊。\"
裴三齐心头一紧。
\"年轻人有天赋是好事,\"袁队长喝了口茶,\"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病毒这么严重,上面要求所有修士都要登记在册...\"
\"我们懂规矩。\"
小软突然插话,手里还攥着药碾子。
玄真笑了笑,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供桌上的签筒。
竹签散落一地,他弯腰去捡,目光却停留在供桌下那些特别的符箓上。
\"这些符箓...\"
\"宗教信仰也得讲究一个与时俱进嘛。\"
裴三齐面不改色:
\"我们五庄观历来是讲究相信科学的。\"
玄真眉头挑了挑:
“三齐… …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你要相信… …我是值得你相信的。”
“害,玄队长,噢,以后得称玄处了。”
裴三齐摆了摆手,满脸都是阿谀奉承的神色:
“您抬举嘿!能得您的赏识,咱小门小观还不起飞咯?以后有什么政策上的倾斜,您可千万别忘了我们五庄观呐!”
玄真闻言顿时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算了,你的谨慎也是对的。”
等玄真的车开远,三人才长出一口气。
陈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发现又如何?\"
小软冷笑,\"徐行人都...\"她突然哽住,转身去整理药柜。
裴三齐望着远去的车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茶水早已凉透,杯底沉淀着几片茶叶梗。
\"师叔...\"
陈波欲言又止,手指抠着台阶上的青苔。
\"别想太多。\"
裴三齐放下茶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师父临走前交代过,要我看好你们俩。\"
小软猛地转身,药碾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早就知道会出事?\"
殿内突然安静得可怕。远处的防疫广播声隐约传来:\"...请市民减少聚集...\"
\"我不知道。\"
裴三齐弯腰捡起药碾子,指节发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从来不说全话。\"
陈波突然红了眼眶:\"那我们...\"
\"好好修炼。\"
裴三齐打断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红色玉佩,\"这是他留给你的。\"
玉佩上泛着油光,上面阳刻的镇元二字熠熠生辉。
只是与之前的玉牌相比,三齐手里的这块,气息明显更偏向他自己一些,只是两人都未能察觉。
树影婆娑,裴三齐胸口的印记微微发热。
远处传来防疫宣传车的广播声,混着秋蝉的嘶鸣。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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