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月底,一场强度不大的暴雪天气席卷了整个乌萨斯东部。受这场算不上天灾却又让人冻寒难耐的低温天气影响,东部几乎所有城市和村庄都是瞬间进入了趴窝状态,就连艾丽丝也不例外,只是窝在公爵府里陪自己的小白兔而已。
德雷克执政的雅尔茨也是如此,不过尽管工厂之类的诸多建筑都已经关门放假,城区之中,尤其是感染者城区中的工人们却是趁着这个难得的假期开始呼朋唤友,聚众饮乐起来。
这倒不是说什么感染者工人天生喜欢酗酒玩乐什么的,只是因为身为感染者,他们大部分都是单身汉,难得放假却又没有家人可以陪伴,与其一个人窝在宿舍楼里发霉,倒不如三三五五的聚起来,一起饮酒吹牛,消磨时光。
相比之下,拥有一个孩子,加上老友来访的埃尔森就安静得多。降温之前他还经常引着列文在城中四处游窜,品鉴美食什么的,降温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顺便抓着老友给自己的孩子辅佐功课了。
话说回来,列文一个法学毕业的高材生,居然比起埃尔森这个理学硕士更能辅导他儿子的数学功课,也不知该说讽刺还是辛酸了。
捱到二月中旬的样子,暴雪天虽然已经平息,但寒流却没有褪去,室外气温依然是冷得大伙不想出门。可眼看着家中存储的菜肉什么的都已经见底,埃尔森也是不得不拉着列文出一趟门,去超市里采购一番了。
且说,自从德雷克将罗曼诺夫的厂房模块和雅尔茨城对接起来之后,城市规模自然有所提升。可后来由于德雷克持续兴建、扩大原来的工厂规模,吸纳自切城方向流动而来的感染者人口,原先罗曼诺夫的感染者住宿区显然空间不足。所以德雷克便做出了调整,将新雅尔茨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模块专门划分出来,用来安置所有的感染者劳动力了。
而既然是个城市模块,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罗曼诺夫那样搞什么‘物资券’的兑换了。总人数太多导致物资调配无法如往日那般细致是一方面,新来的感染者工人无法习惯这种模式也是一个原因。所以如今这个模块除了居住者基本都是感染者以外,和寻常城市模块也没什么区别,超市、饭店什么也都开了起来,越来越有烟火气息了。
罗曼诺夫的老员工们乐得环境改善。从切城而来的感染者们进入一个更好的环境,大起大落之下自然是感恩心态,做事也是兢兢业业甚至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丢失这如幻梦一般的美好生活。
这一切,也让前来探望老友的列文大开眼界。这位三十来岁的乌萨斯人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对感染者极度严苛,境内到处都是流窜感染者的乌萨斯之中,居然还能看到这样一副风景。
“雅尔茨城地处乌萨斯贫瘠的东部,城中物价却比圣骏堡还要便宜···生活物品什么的就算了,没想到粮食也是如此,着实让人意外。”
“我记得没错的话,乌萨斯东境的大部分粮食都需要从莱塔尼亚或炎进口,或是从中南平原之上转运。尤其这些都是优质的稻米···应该是只能从炎国进口。”
从超市里出来,列文仔细观察着手中的一袋稻米,看着其饱满的颗粒,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而列文的疑惑,让埃尔森一时心思百转。
且说,列文一家当初因为其兄长刺杀某位乌萨斯大公未遂的事情,而被迫举家迁徙。埃尔森对那起案件知之甚少,不清楚其兄长被处死后有没有牵连其他家人,但就算没有牵连,列文一家都不可能再回到圣骏堡去了。
十年的时间,能让那位受刺杀的大公彻底忘了列文一家么?就算他忘了,其他想要献媚的人也会忽视这事么?
那么,如果列文一家没有回到圣骏堡,他又是如何对圣骏堡的物价了然于心的呢?
当然,可能只是列文在工作期间去圣骏堡待过一段时间而已。列文毕竟是法学硕士,若是做了律师,因案件委托而前往圣骏堡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是,已经和自己这位老友共住快一个月,却始终没能查清楚列文工作。埃尔森的内心其实一直对列文有些警惕的。倒不是担心列文有什么坏心思,他自认对这位老朋友还算了解。他只是有种感觉——他埃尔森,其实从来都不是列文此次最终的拜访目标。
埃尔森心思百转,列文专注于此行见闻,两位老友明明算是知根知底,甚至读学期间同穿一条裤子的老友。如今两人聊天,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隔阂之感。
从超市出来,转过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到了该城区模块边缘的一个进出检查口——埃尔森的家就在边上的一个小区里面。
就在这里,让埃尔森和列文都有些意外的,几名把控检查口的军警居然在殴打两名被捆缚起来的青年感染者。
甚至其中一人埃尔森就认识,是切城那边过来,然后被归到他们源岩加工厂的,平素胆小怕事,是个极规矩的晚辈。所以一看到这番场景,埃尔森自不多想,便直接扔下列文,急匆匆上前阻拦去了。
埃尔森如此作态,列文也是焦急,生怕这些军警不讲道理,无视埃尔森源岩加工厂厂长的身份,将自家老友也牵连进去。
然而,近了才发现,这些军警虽然下手不轻,将这两个年轻人打得抬不起头,但出手还是刻意规避了要害的,更多像是教训,而非施虐。且埃尔森上前之后,也有其余人和声和气地阻拦劝解,显然有些曲折在其中。
双方深入交流一番,且在军警带着他们往后走了几步,看到那个正在检查站大厅里接受伤口包扎的军警之后,两人也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且表情尴尬了起来。
原来,这两名感染者在没有任何申请文书的情况下,以工厂同事急需冻伤药物,而城中药店都没有药物出售为由,想要出城,前往其他城区采购药物。
出于感染者控制法案和自身职责的要求,军警们肯定不可能允许他们出城的。但两名年轻人又显然因为同事伤重,急得不行,所以也是百般哀求,甚至有冲撞关卡的尝试。
到这里为止,守关军警都还是保持了克制的——两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而已,怎么可能冲得动这样的检查关口,没人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甚至他们还分出了一名军警驾车前往该城区的药店里,催促对方补货。
然后就等到了药店的回复,说对方下午三点会前往雅尔茨的核心城,购置足够多的药物,请他们耐心等候——那个时候是上午十点半,埃尔森和列文才刚刚进到超市不久。
但两人急匆匆过来,甚至不惜冲撞关卡,肯定说明他们同伴也的确伤重,显然等候不起。连番尝试和恳求都无果后,其中一人似乎起了怨愤心理,居然先带着同伴离开。然后趁着一名军警巡逻到较远位置的时候,冷不丁地向对方头上投掷了一块石头!
好在军警戴着头盔,所以石头没给他造成致命伤。或许那个年轻人也是瞅着对方戴头盔,才选择朝着头部投掷的——距离又近又是背后袭击,如果真存了要命的念头完全可以直接背刺对方裸露的颈椎。可运气不好的是,石头从头盔上弹开后又砸到了他的手腕上,进而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然后,就是这群军警愤怒之下一拥而上,逮住这两个年轻人殴打,并被埃尔森和列文看到的情况了。
整个过程中,真要计较,其实哪一方都没有犯下什么原则性错误···感染者青年想要救治自己的同事,城内药店都跑遍了,只能来检查关口求助,甚至态度有些激烈也正常。而军警们谨守职责之余,甚至保有了相当的克制心理,还额外给了两人一些帮助。
非要计较的话,在列文看来,直到感染者青年袭击巡逻军警之前,顶多也就是说这些守关军警不近人情,有点‘视人命如草芥’的味道···但考虑到对方本来就派了人去药店问询催促,便是这个看法其实也有些牵强···
尤其,这里是乌萨斯的城市···列文就更难指责这些军警了···
来龙去脉解释清晰,军警不觉得自己理亏,而列文和埃尔森心中虽有很多话想说,但限于‘乌萨斯’一词又实在说不出口。场面一时僵住,气氛也是愈发沉闷起来。
不过,好在是两人的介入多少让愤怒的军警们恢复了几分清明,到底是放过了那两个青年,联络医生来给他们处理瘀伤。不过按照律法,事后至少那个丢石头的感染者,是难逃一场牢狱之灾的。
然而,正当埃尔森和列文为难之时,一辆小轿车突然来到了检查关口附近,随后克雷德曼拎着一大袋子的冻伤药下了车,交到了关卡处的军警手里,要求对方带着药物和那两个感染者青年,去找城区里的诊所,给那些冻伤之人处理伤势。
埃尔森和克雷德曼两人在此相见,彼此都有些惊讶。不过青年的事情得到处理,埃尔森也是放松下来,便不再抓着军警这边不放,反而是直接找克雷德曼打听消息去了。
今天这件事里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他现在可是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克雷德曼解答呢。
“我吗,我是奉将军的命令,巡视该城区各个检查关口值哨情况的同时,顺便给这些冬日值守的军警们稍带一些礼品以作慰问。刚好到这个关口的时候,就看到那两个青年冲撞关口,问询了一下,便先去买药去了。”
“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情我也清楚,埃尔森先生。我刚刚去买药的路上就和将军做了汇报···要知道暴雪来临之前,将军就早早考虑到城内可能有人冻伤的事情,提前囤积了药物以作应对。你们源岩工厂放假之前,每个工人也都领了一份药以备不测,其他工厂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这几个年轻人突然需要买药的事情,着实让人有些奇怪。”
“不止如此,克雷德曼,还有缺药的事情···虽然我知道因为城中几乎所有感染者工人家中都发了药物的缘故,各家药店内的冻伤药储备算不上多,但也不至于用完才对?哪怕不考虑药店,诊所呢?难不成诊所药也用完了?”
“药店是确实没药了,我来的时候打电话问过该城区的医疗后勤部,说是昨天为了供应一家诊所内突然出现的大量冻伤伤员,所以才突然缺药的。至于诊所···你也知道,冻伤治疗虽然算不上昂贵,但对他们这些工人也不算小钱了。所以有些人不舍得去,而是想自己处理,也在情理之中···将军提前发药的本意,也有部分在此的。”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在乎之前给他们发的药哪里去了?城内为什么又突然出现这么多冻伤人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事情弄清才行。”
克雷德曼所说的事情,埃尔森也觉得重要。于是其人先是将钥匙和米面菜肉交给列文,让对方先回家,然后先和克雷德曼一起调查此事去了。
这一调查,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时分,埃尔森的儿子都已经睡了,列文自己也只是在电视机前枯坐许久,才终于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给埃尔森开了门。
之后,他就追问起了调查结果——他对这事也很关注的。而埃尔森只能长叹口气,拉着列文到了小书房里,将房门关上,生怕吵到儿子睡觉,才小声说了起来。
原来,早在当日冻伤药品刚刚发放的时候,工人内部就有人私下传通信息,说是有商人愿意收购他们手中的冻伤药物。
区区一句话,列文便已经醒悟——肯定有感染者工人觉得自己只要缩在有暖气的宿舍当中,就肯定不用担心冻伤问题,这个药自己用不到,所以干脆低价卖出呗,反正也是免费发的。
不过,或是德雷克素来在这群工人中威望极重,让他们对这种派发物资多少有些重视;或是有些感染者本就有长远目光,储备以作不时之需;或有些人干脆怕这种事情不合规矩,担心被处置,总之只有很少一部分的感染者工人选择卖出了药物。
然后,这些选择卖出药物的感染者工人,似乎就被有心人给盯上,开始收集他们的居所信息。然后不知是不是让对方发现了某个破绽——这伙选择卖出药物的感染者都是切城方向流浪而来,大部分人都在同一个住宿区,甚至干脆在同一栋楼。然后有人就在前天晚上,偷偷停掉了这些工人宿舍的暖气。
考虑到如今的室内外温差,这种操作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列文也不难想象了,也难怪昨天诊所会送去那么多冻伤病患。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
“串联工人贩卖的药物的,视情节而定,最严重的会于春日转暖后流放驱逐,轻的也要关一段时间的禁闭什么的——这些人都不清楚买家居然还有那般后手,顶多说是利欲熏心,算不上特别大的罪过,不过还是需要严肃处置他们的头人,以作震慑的。”
流放驱逐,对于这些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安身之所的感染者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严苛,甚至有些要命的处置了···但联想到事情的后果,处置得重一点也是合情合理···
列文轻叹口气,继续追问道:“那那些商人,以及供暖中心的内应呢?”
“供暖中心的人已经逮捕起来了,估计死罪难逃——身为供暖中心的工作人员,应该明白这时候停暖气会酿成怎样的惨祸,但他还是做了,可谓罪大恶极。至于那些商人···都是切城或是东国那边过来的感染者‘游商’,我自作主张,把那些东国佬给处置掉了。”
列文点了点头,一声长叹,也不知是在为谁可惜。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追问道:
“那今天那伙殴打感染者的军警,又是如何处置的呢?”
听到这话,埃尔森有些莫名其妙,蹙眉答道:
“什么处置不处置的?他们今天也没做错什么啊,总不能因为我是个感染者,然后他们又殴打了感染者,就要给他们穿小鞋,处置他们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更不是说他们对感染者怎么了。而是说,他们身为军警,纵使事出有因,却出手殴打平民,总是不妥的,应当予以处置,最起码给个口头警告!”
“更别说那位贵族出身,且并非感染者的克雷德曼先生,都知道亲自去给那两名感染者买药,而他们身为军警,本该为民服务,却不愿意派人去其他城区买药,也算是失职举措了,不对吗?!”
面对列文略显不平的发言,埃尔森先是沉默片刻,随后嗤笑一声,冷声问道:
“列文,你是不是忘了乌萨斯的寻常军警或是纠察队,平时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了?”
“其他城邦的军警,和你们雅尔茨的军警是一回事吗?!你们雅尔茨的那位德雷克将军,据说不是平素清正仁善,且治军极严,对感染者最为宽容吗?那若是他的城邦之内,军警出手殴打感染者都不会被呵斥警告,其他城邦岂不是更指望不上?而若是如此,感染者的境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转呢?”
“因为将军清正仁善、能力卓越、治军极严,所以便要顶着整个乌萨斯社会的人心偏见和复杂的利益链条,去给全乌萨斯的感染者做遮阳伞吗?!”
为了防止惊扰儿子,埃尔森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之中的怒态,也还是惊得列文身躯一颤。
不过,这位三十多所的法学硕士也并非什么易于之辈,不可能被埃尔森一句呵斥就镇住,或是被驳得改变了主意,而是想要继续和自家老友争辩一番。
“别和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列文。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说我们这些感染者,单论你自己,你也是非感染者,你为什么会对感染者抱有如此大的同情和关注?总不是区区‘道德’二字那么简单吧?”
埃尔森的问题有些莫名奇妙,列文纵使嘴里卡着话,心头郁闷,但看着老友面色严肃,还是认真答道:
“那是因为我是游商家庭出生,从小到大,随父母兄长经历乌萨斯多地,亲眼见得数以万计的感染者受尽乌萨斯的剥削与折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于非命,暴尸荒野,连生计都难以维持,自然心中忧愤!且我觉得,但凡还有点道德和良知的人,都不会觉得乌萨斯的感染者受此待遇,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埃尔森点点头,却是话锋一转,主动谈起了克雷德曼的情况来:
“而克雷德曼,就是今天给感染者买药的那位,他出身雅尔茨的贵族世家,其曾祖父曾是乌萨斯的非世袭军勋男爵。受家族全力培养的他,曾在炎国和维多利亚都留过学,见识极广,其中就有一些关于感染者辛酸的见闻,所以才会对感染者产生悲悯之心。”
“你和他,都是先因为经历见闻,然后才是道德和良知,才会关心感染者的境况,进而试图扭转我们的悲惨命运的。”
说到这里,列文微微醒悟,不再言语,而埃尔森却是轻叹口气,反而自顾自地絮叨了下去:
“所以你说,今天咱们遇到的那些军警,他们有什么经历,能够让他们在乌萨斯大肆宣传丑化感染者形象的舆论背景之下,进而和你们一样,对感染者抱有相当的同情心理呢?”
“甚至,我把话说得难听一点,反而因为他们是军警,会接触更多与感染者有关的命案,说不定会因此更加痛恨感染者!你以为有些城邦的军警之所以对感染者那般严苛,真的都是‘卑劣’二字可以诠释的吗?!”
“这种情况下,将军能将他们整合严肃,让他们履行好自己职责的同时,还能以一个相对公正、宽容的态度来面对感染者,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不然,真以为靠区区几张文书布告,几条律法,就可以扭转整个乌萨斯几十年来的社会偏见与歧视的吗?!”
“你学法怕不是学傻了?而且就算是学院里的老师,也不会和你说‘律法’天然能约束一切人心的吧?若律法真这么有效,那还要‘道德文化’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资格对着将军辛辛苦苦才创立下的这番事业挑剔至此?就因为你自诩拥有‘道德与良知’而已吗?!”
“同样的资源给你,你怕是连眼下的这个雅尔茨城都创建不出来,而我,也必然在四五年前,就已经死在西北冰原的矿场里面了!”
一番发泄式的劝说结束,列文也是早就气沮,根本生不出半点反驳埃尔森的情绪来了。
而这,也是因为他是游商家庭出生,随父母走南闯北,见识颇多的原因——他固然因为这些见识认知到了感染者的生计不易。但这个过程中,见到感染者因为生存逼迫而做下的丑事,肯定也不在少数的。
同时,列文其实也有自己的隐藏身份,所以他也清楚所谓‘人心’二字可以多么险恶,多么地难以更移···
但话说回来,这不正是因为他从自己同僚那里拜读了那位将军的作品,加上来到雅尔茨的诸多见闻让他越发觉得那位将军是个真正仁慈有为的执政者,进而对对方产生了更高的期待,所以才会说出那番糊涂的话来么?
而现在,埃尔森的一番话,却是将列文的所有幻想都扯了个粉碎。这名胸怀大志的乌萨斯人终于意识到,有些事业,注定是道阻且长的。
同时,这份事业,单靠某一个‘英杰人物’,或是一条律令、一本文书、一支军队,都是不可能轻易实现的,它需要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乌萨斯人都为之奋斗,才有成为现实的可能。
因为无法忍受列文的无礼言语,进而发泄了一番的埃尔森也觉得有些无趣,一甩袖子便回自己的卧房睡觉去了。看到埃尔森离去,列文也是长叹一口气,在书房内的折叠小床上坐下,望着窗外的寒风开始发起呆来,直到深夜时分才终于卧下,却又辗转反侧,几乎整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大概只睡了一个小时不到的列文支起自己有些疲惫的身躯走出书房,看到埃尔森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同时告诉他先去洗漱,状态平常,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列文更是心生羞惭之意,赶忙洗漱去了。
洗漱完毕,早餐也吃完,列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向埃尔森做出了那个请求。
“你想要拜访将军?这倒是没问题,我在将军身前还是说得上话的,可以替你做这个中间人,你打算什么时间去,明天还是后天?将军最近也是难得清闲,应该是有空接见你的才是。”
埃尔森的爽快多少让列文有些措手不及,进而慌乱起来——他的隐藏身份不会早就被自家老友看破了吧?
“别那样看我,其实早在你第一天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动机不纯,应该不是为了拜访我而来的了——别忘了,自从我被逮捕进入矿场之后,我们已经多少年没联系过了。我在雅尔茨工作的消息,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获取才对。”
听到这里,列文也是一声苦笑:“这么说,你其实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
“知道,但也不是完全知道。”埃尔森呲出一口白牙,‘微笑’着说道:“我已经让我手下的人查过你的资料了,结果却是一片混沌,甚至进入雅尔茨的身份证件都是‘伪造’的,显然不是正经来历。和我老实交代,你最近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埃尔森,而是一项非常正经的事业。”
说着,列文的表情收敛,挺胸收腹,支起腰杆,严肃说道:
“鄙人乌萨斯工人互助协会会长万思维克·伊里奇·列文,想借先生渠道,向雅尔茨执政官兼乌萨斯第八集团军少将德雷克先生提交拜访信,还望埃尔森先生能够帮忙。”
列文如此严肃,埃尔森自然应允。而一番‘作妖’后的列文放松下来之后,反而是询问起了埃尔森语言中的其他破绽来:
“话说回来,埃尔森,你今天和我说‘派手下’,昨夜也说‘私下处理了那些犯罪游商’。怎么听,怎么都感觉你在涉黑的样子···”
“不用感觉,我就是涉黑,列文。”埃尔森轻笑一声,继续严肃说道:“乌萨斯如今的律法已经有些脱离时代,还有很多的改进空间。而若是严格按照律法办事的话,有些阴影里的敌人根本找不到应对的手段——比如这次的那些东国游商。”
面对这个回答,列文沉默几秒之后,却是苦笑着感叹了一句物是人非。
“当然物是人非了,列文。难道你指望我经过了西北冰原那一遭之后,还能是什么谨守道德的纯善之人不成?”
作为德雷克在感染者派系当中的心腹人物,埃尔森的隐藏权限其实比克雷德曼还要高上许多。当天下午,列文的拜访信就被埃尔森送到了德雷克的手中。
“谁?”
“万斯维克·伊里奇·列文,照我这位老友的说法,他现在是乌萨斯工人互助协会的会长。”
“工人互助协会?我记得这是个民间组织,首领不是斯托科夫将军的儿子亚历山大么?怎么会是你的这位老同学?”
“我问过他了,列文的意思是他兄长当年的事情对他还是有影响的。如果他要是公开担任这个会长身份,可能会给这个组织带来不少麻烦,乃至于危险。所以该协会明面上的管理者才会是亚历山大。他这一次据说也是拜读了保罗侯爵给亚历山大赠送的那本书后,才决定来拜访您的。”
“这样啊···能被亚历山大看中,看来这位也算是乌萨斯的俊杰青年了,见一见也不错,正好我最近正清闲···时间就定在明天早上,你的这位老同学应该有空?”
“对了,克罗,将我私酿的那些果酒取一瓶出来,招待这位年轻人吧。”
德雷克如此爽快地应下,且时间直接定在了明早,着实惊了埃尔森一跳。
“当然没问题,我这就回去通知他。”
埃尔森在德雷克的挥手示意下退出书房,正准备离开,谁知他前脚刚出来,克罗也后脚追出,直接在走廊转角处拽住了埃尔森的胳膊,询问他那位老同学列文的底细。
素来沉稳的克罗难得展露出略显恼火的失态表情,埃尔森也是满脸疑惑,反问对方有什么不妥,听到这话,克罗却是跺了跺脚,愤愤说道:
“为什么失态?你可知道,将军私酿的那些果酒,就连保罗侯爵也只有每年国庆的时候才有资格品尝一回。我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了,更是只喝过两次!你这个朋友有什么能耐,弗一见面,就有资格品鉴将军的私酿?”
克罗愤愤不平,埃尔森也是一时咋舌,想不通其中缘由。而德雷克却一个人呆在书房之中,摩挲着自己书桌下方暗格中的黑色笔记本封面,略显失神地默念着那个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