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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元历317年 勒迪尼斯边陲军事要塞——辛比尔斯克

“文斯,那位伊里奇先生的状况可还好,你没有为难对方吧?”

“没有,但监军的卡普兰女士已经再三与我强调,要求我们尽快处死这名叛军头目,更指出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对方交流,尝试招降,是堪称大逆不道的行为,会给家族带来许多麻烦,我们是否不该···”

“别听那个女人废话!她要是真有那个胆量,就把我的事迹行为全部汇报上去,且看奥斯汀叔叔以及陛下会不会在意她的言语来处置就是了!”

“不过装样子的监军而已,甚至都不敢来直接找我说话,只是欺负你木讷,才不断给你施压,简直可笑!以后她要再找你掰扯这些,你就让她来找我——我才是此次帝国平叛事宜的前线指挥官。叛军首领的处置工作,怎么可能越过我去做?!”

“明白,兄长。”

德雷克气势凛然,不过眼看着自己这个木讷的‘弟弟’似有不忿之态,他还是语气缓和了下来,继续说道:

“叛乱地区平民的安抚工作已经完成,但叛军的拆解、分散还有许多难题···降伏的叛军不论职衔大小,都对他们的领袖极为挂念,甚至这一带的平民也多是如此。若是我们轻易处置了伊里奇,这些刚刚安抚下去的辛比尔斯克以及周边村镇,都会再度骚乱起来的。”

“我明白,想必兄长费尽心思招降这位伊里奇先生的初衷也在于此——他若降服,叛乱地区的安抚工作,将会轻松得多。”

德雷克欲言又止,对他来说,安抚、镇压叛乱地区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以西蒙斯家族的财力和威望,软硬手段都很容易解决这些个问题。他真正想要招降这位叛军首领,其实是另有他因的。

根据德雷克一路平叛过来的见闻和体验,他是打心底里佩服和欣赏这位所谓的‘叛军首领’的。

自从德雷克于新元纪305年从军校毕业,投身军伍,参与各地平叛事宜,后来又因为战争心理创伤居家休养,直到今年重新回归军伍,再度奔赴前线平叛。被他亲自处理掉的叛军数量也有十余支之多了。

这其中,有因为饥荒而被迫起义的贫民,也有眼见国家混乱而起了异样心思的野心家,甚至还有受某些残忍科学家委托,故意造反裹挟平民再卖给那些人体实验研究所的地方军头。

不论他们反叛的起因如何,单论结果,这些叛军都有一个共同点——任何被他们的叛乱波及到的城市村镇,轻则被掏空仓储与财富,重则遭遇大规模的血腥清洗,强暴、裹挟乃至于屠城都时有发生,屡屡发生超出德雷克想象的惨绝人寰之事。

当时的德雷克还不是后来那个成熟稳重的一国首相,只是个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改变家国窘境的热血青年而已。他不会在乎这些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造反,只要手上沾染了不该沾的鲜血,这位年轻暴躁的帝国上校都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彻底屠杀殆尽。

而这次德雷克重归军队后被安排的第一个平叛任务——前来平定三年前因一场起义以及内乱而被叛军侵占的辛比尔斯克要塞。一路走来,见识到所谓‘叛乱区’内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以及欣欣向荣的城市样貌,让德雷克对这些所谓‘叛军’有了些别样的观感。

当然,如果仅限于此的话,德雷克顶多就是选择宽释处理而已。而在之后两军对垒的过程中,更是让德雷克有些棋逢对手的感觉,甚至一度将他逼入了绝境。

若非德雷克最终选择孤注一掷,仗着自己拥有帝国‘天穹之眼’的情报优势以及强大空军的支援,果断做出决策。于围困情况下命令部队抛弃运输卡车,于两日里完成了一次超千公里的大转移,突出包围圈的同时,也让叛军失去了对自己军队位置的掌握,进而让己方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甚至德雷克最后又杀了一个回马枪,背水一战以少击多,击溃了叛军首领万思维科·伊里奇·列恩主力中军的同时,并成功俘虏对方。若非德雷克这一次此堪称‘赌博’的军事‘奇迹’表现,现在恐怕会情况反转,反而是他本人在伊里奇的军中‘做客’了。

总之,见识到了伊里奇在叛乱区深得人心,且将辛堡周围原本稍显贫瘠的地区经济治理得生机盎然,加上对方同样优秀的军事才能。德雷克便一直想招揽对方,为此,他已经在辛堡多停留了半个月的时间了。

撩开军帐的门帘,一个约莫三十岁的中青年男子坐在角落里,正低头安静看书,对德雷克的到来置若罔闻。

看着对方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德雷克轻叹口气,走到对方面前,正经说道:

“我已经向陛下做过申请了,得到了陛下的允诺——为包括你以内的所有叛乱人士都争取到了安赦的旨意。”

“呵···这就是西蒙斯家族的力量么,不愧是全国唯一的世袭公爵家族,居然连我们这种规模的‘叛军’都能申请赦免。”伊里奇半是嘲讽,半是感慨地说道。

“毕竟你们虽然反叛,但从未毒害过当地平民,还将秩序维持得很好,也算是将功补过了。有此前提,哪怕不是我父亲去做申请,肯定也能成功。”

“不过,赦免之余,你们的那支军队还是需要遣散的——禁止再从军,尽量打散到辛堡外的城市安置。你那几个副手都同意这个处理,不过他们要求散伙前再见你一面,确认你的情况没有问题,才肯离去。”

“···没问题,毕竟我之前答应过你,会帮你处理好战后安抚事宜的。”

“行,那我今天晚上就把他们带过来。”

这番交代完,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德雷克先喟然一声,率先发问:

“所以,现在你手下的人马和此地民众都已经安置妥当,我之前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

“不可能的,德雷克将军,且不谈我身为合一众的领袖,你求来的所谓赦免于我不一定适用。就算我真能获得赦免,我们身处两个阶级,天然为敌——认知天差地别,根本不存在舒畅共事的可能性的。”

这话一出,德雷克登时气急:

“赦免当然是真的!陛下素来宽仁,又有中兴愿望,对人才是很重视的,不会在意你所谓‘叛乱党人’的身份!至于那个什么阶级···阶级对立,便意味着当中的每一个个体也都彼此对立吗?!”

“如今国家积弊愈发沉重——科研狂热、地区发展的极度不均、日渐衰弱的实体制造业···以百万计的人口都挣扎在生存线上,再拖延下去,未来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丧命,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这些东西,难道还不如你眼中的区区‘阶级隔阂’来得重要么?”

(此时君王是勒维尔十世,勒维尔十一世还只是个刚从皇家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而已。)

德雷克气急败坏,列恩却只是摇头,他认为德雷克其实并没有意识到他言语中的重点所在,所以没有与对方争辩的心思。

“行了,我会带你和你儿子一同前往佛罗伦萨——至少在那里,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有生命危险···最近放激灵点,就留在这间军帐里,不要随意走动。”

德雷克的警示,列恩其实早有猜测,他不由得苦笑一声,随后摊开手说道:

“是了,我其实想和将军说得就是这点。我们的阶级天然彼此对立,即便我们彼此赏识认可,我们也很难越过这层隔阂共事的——我们彼此认可不代表我们所处的阶级彼此认可。而人又不可能完全脱离自己所在的阶级来做事,所以我们注定无法相容的。”

列恩说得通透,德雷克沉默几秒之后,只能愤愤一跺脚,随后在列恩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话说回来,既然皇帝都已经赦免我了,这里又是你的军队,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那个胆量,敢在你眼皮底下取我的性命?”

“随行监军卡普兰,只是负责记录军事要闻而已,没有军队指挥权,所以你只要待在中军之中,便不会有危险。但她毕竟是军机处的直属人员,装个假传命令的姿态过来骗人还是可以的。我已经和看守你的兄弟们都强调过不要搭理那个女人了,只要你自己别傻乎乎地被她以什么囚犯转运的借口骗出去就行。”

“嘁,我又不是蠢货,不至于上这种当。”

正经事说完,德雷克与列恩又聊起了其他事情——辛堡平叛后的安抚事宜、叛军的遣散细节,甚至于国家大政、个人经历,双方你来我往,谈得非常投机。

且说,德雷克一面处置平叛后的安抚工作,一面全力游说列恩尝试招降。虽然列恩一直因为阶级隔阂的原因没有接受正经的官职,但对德雷克还是服气与感念的,也同意了作为西蒙斯家族的‘幕僚’,去做一些利于社会的杂事。

故而双方虽在一些事情上还有认知分歧,但不妨碍两人成为关系密切的好友。所以每当德雷克暂时处置好了战后安抚工作,得一时空暇的时候,他都会选择来到这里与列恩交流心得,增长见识,并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说服对方接受正儿八经的政府官职。

且说,两人一个出身勒迪尼斯社会的顶尖贵族,更接近国家大政,天然具备更广的全局视野。另一个则是寻常城市家庭出身的法学博士,做过律师和记者,更熟悉底层环境。两人彼此交流这些年来的见闻心得,都让对方有种获益匪浅的感觉。

双方照例谈到深夜,途中列恩手下的那些反抗军军官也在德雷克的安排下见到了他们的首领。看到列恩的状态良好,全无受虐痕迹,且受到了德雷克的礼遇之后,这些人也是彻底释然,全力配合德雷克遣散军队。

大概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德雷克终于处置好了叛军的遣散工作,持续三年的辛比尔斯克叛乱至此彻底画上句号,不再有反复的可能。

为了避免列恩遇害——之前卡普兰的试探行为让德雷克一直都很警醒。辛比尔斯克的事情才刚刚结束,德雷克就直接拜托自己老爹安排空运飞机,打算次日就率军返回佛罗伦萨。

这天晚上,眼看着自己持续了快小半年的平叛工作就要结束,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休整,见到自己的妻儿,加上自己又为帝国带回了一位百年难见的人才,德雷克也是难得心情舒畅。准备了大量的特制果酒,打算找列恩去痛饮一番。

“兄长,不是我说你,你欣赏那位伊里奇先生,想要招纳对方为己所用,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他终归是煽动了辛比尔斯克叛乱的罪魁祸首,为祸三年,又屡屡发表各种堪称大逆不道的政治言论,你不该与那人表现得如此亲密的···否则若是被人抓住了这个缘由,对你发起弹劾攻讦,对你未来的仕途影响很大。”

眼看着德雷克又一次与那位‘合一众’叛军领袖交谈,甚至还带上了他珍藏的家族私酿,德雷克异父异母的‘弟弟’文斯终于有些无法忍受,对着自己兄长劝诫了起来,但德雷克却是一点都不以为意。

“弹劾就弹劾,自我进入军队以来,接到的弹劾还少么?反正招降这事包括陛下、奥斯汀叔叔还有父亲在内都表示了支持态度,剩下的人就是再想整我又怎么可能整得动?你这家伙,就是瞎操心罢了。”

撩开军帐门帘,德雷克在列恩稍显诧异的目光中将几瓶果酒摆在桌上,邀请对方共饮。

“···现在可是军营之中,更是另种意义上的‘战争前线’,而非寻常休假日。此时饮酒,未免不合军律,有些不太合适吧?···”

“哈,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已经和上面联系好了,明天就乘坐运输舰返回佛罗伦萨,终于可以回家了,还不允许我庆祝一下?而且我这几瓶也只是果酒而已,酒精浓度很低,根本不存在什么醉酒的可能,便是喝得恍然都很勉强的。”

德雷克情绪热络,列恩也不好做推脱,且在德雷克打开瓶盖之后,从瓶口喷发出来的浓烈熏香也深深吸引住了这位从不饮酒的青年英杰。待德雷克给他满上一杯之后,他便忍不住小酌了一口,进而迷醉其中,难以自拔。

有好酒陪伴,加上即将离开辛堡,德雷克心情放松愉悦不提,便是列恩也显得释然,完全没有过往的那种拘谨作风。觥筹交错之间,两人的话题也是屡次切换,甚至不乏插科打诨或是吹牛的荒诞言论,端的是无比惬意。

酒过三巡,列恩或许是因为没怎么喝过酒的缘故,酒量极差。两人才刚刚饮完一瓶,德雷克连一点恍惚都没有,列恩却明显有些醺醺然的感觉了。

“说来当初交战的时候,那一次决定胜局的关键战役,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将军居然有魄力完全放弃辎重卡车,全力机动,居然在两日之内就突破了我军长达数千里的包围网,让我军完全失去了对你部的动向追踪。”

“甚至那时候,将军明明已经失了后备军需,本该在突围之后就近撤往其他地方进行补给。却又突然杀个回马枪,背水一战,顶着四倍的兵力差距与在下的中军发动决战,让我军搓手不及之下直接溃散,一战而胜···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将军的军事素养真的是远超在下,那一场战斗,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话锋一转,列恩居然主动谈起了德雷克大败反抗军,并直接俘虏他本人的不堪往事来。

“要知道,若非将军的军事才能如此卓越,让我实在是看不到战胜的希望。单论战后将军对我军宽释的处理手段,其实还不至于让我对将军心服,进而选择投降的。”

“早在当年起兵反抗帝国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就已经将生死抛掷脑后了,区区一点小恩小惠而已,还不至于让我放弃抗争。”

“嘿,好歹我也是有过十年多指挥经验的老兵了,大大小小不知和多少叛军打过交道,还能不清楚你们这类军队的软肋所在?现在又不是千年前的冷兵器时代了,缺乏成体系的国家力量支持,你们的人数便是再多,也难以动摇战争天平的倾斜。”

“严格来说,这场战争的谋略博弈上,其实是你胜过了我的——居然能逼得我抛弃后勤军备,顶着巨大的非战斗减员风险搞大迂回,才堪堪突破了你们的包围圈···我能赢你,无非就是我身后站着一整个勒迪尼斯的军事力量,算是借势压人,赢得并不光彩···”

德雷克这是大实话,列恩的军队虽然占据了辛比尔斯克这个囤积了大量武器装备的军事要塞,甚至不乏中、近程导弹发射井乃至于生物、化学毒气弹之类的先进武器,使得他们比起帝国几十年来的其他‘杂毛叛军’有点军事底蕴,但也只是有点罢了···

他们之所以不像其他叛军一样瞬起瞬灭,还能撑个三年多时间。除了当地民众的拥护支持以及稍显丰厚的军事底蕴外,也和帝国的轻视心态密切相关。

当勒迪尼斯真正开始注视他们,派出德雷克这样的精兵强将,并予以全部的军事支持——大规模的空军火力网以及天穹之眼的情报协助,‘合一众’的败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在德雷克看来,他能在拥有天穹之眼支持的情况下完成大迂回,并依靠着空军压制,以所谓四五千的兵力背水一战,击溃列恩的两万中军,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相反,列恩一开始利用德雷克和勒迪尼斯的轻敌心理,居然成功压制、合围了他的部队,并切断了他的补给线,反而显得更胜一筹。

“倒也没错···不过这也说明,或许从一开始,我们这场抗争就注定只是个笑话罢了。”

面对德雷克的反捧,列恩没有表示谦逊,反而是感慨了起来。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不但军事素养优秀,对基层政事又如此熟悉。未来正式参政后若是能抵达高位,凭借这份能力高屋建瓴,必然能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铸造一番不朽功业的。”

谈及个人‘功业’,列恩眉头微微一蹙,似有不喜,但还是很快释然下来。随即他的话锋一转,继续顺着‘军事能力’四字谈了下去。

“其实话说回来,我一个法学出生的律师、记者,本就不该拥有什么所谓‘军事素养’的···这份能力看起来珍贵,但对我个人来说,其实无比沉重···”

“四年以前,我不过是个不知兵的‘文官’而已,纵使起义叛乱,反抗帝国暴政,军事上的事情更多仰仗的是托什他们那帮人。我顶多只是提供思想辅导,监视军纪,顺便帮他们调度后勤而已。”

“之后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我们虽然屡战屡胜,甚至一度攻下了帝国的军事要塞辛比尔斯克,夺取了大量武器装备的我们似乎终于有了和帝国抗衡的军事底蕴。但代价却是随我们起义的战士们折损近乎九成,就连托什也死在了辛堡的那场战役当中。”

“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个管理后勤军需调配、顺带负责思想辅导工作的‘政委’居然成了我们这只军队的指挥官的缘由···我这一身所谓军事本领,本质还是用无数战士的鲜血换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要这所谓的‘军事才能’。”

听到列恩的感慨,德雷克的身躯微微一颤,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当年导致他短暂退役的战争创伤隐隐有了复发之态,这位不过三十多些的帝国少将忍不住鼻头一酸,好险没有差点哭出来。

“诚然···一将功成万骨枯嘛···所谓各种名将名帅,不论他们的才能与功业多么辉煌耀眼。为了获取这些功业与才能的沉重代价,又有多少人在意呢?”

察觉到了德雷克言语中的嘲讽意味,列恩忍不住争辩道:

“将军,这句谚语,其实从来不是为了揭露那些历史名将功业才能背后的血腥与肮脏的。只是为了让后人明白这些东西背后的沉重代价而已,并不是什么讽刺言语···”

“比起这句话背后生命消亡的沉重代价,我倒希望这真的只是某些酸人的酸话而已···”面对列恩的辩解,德雷克只是哂笑。

随后,顺着这个话题 ,列恩却是一面自酌自饮,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

“同理,除了我个人的军事才能之外,我的政治观念、管理能力、社会价值观,甚至对底层被剥削人民的强烈同情心,其实也不知道是多少鲜血和人命才换来的···”

“你知道我做过律师,也当过记者,对吧将军?”

“···我知道···”

“那你知道,在我的职业生涯之中,我又看到了多少百姓疾苦,见过多少生离死别,拍摄过多少帝国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画面?若非这些见识,我又为何会拼尽一切,哪怕不惜顶上‘反叛’的罪名,也要否定帝国当下的道路,宣扬我那‘大逆不道’的政治观念,并尝试着为我治下的人民,提供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

“如果可以的话,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无能的居家宅男,生活在一个安定祥和的社会里面,每天只是敲敲键盘,发表些不知所谓的浑噩言论,就此平淡地渡过我的人生呢?”

“甚至您也一样,将军!你之前和我聊我们的人生过往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总有人都羡慕我们的才能,但其实我们自己都知道这份才能的代价,到底有多么沉重,不是吗?!”

酒精刺激之下,人的情绪控制能力也在削弱。列恩越说,德雷克便越发失态,不断地抹着眼泪——从军之后每次平叛过程中所见‘文明凋落’的惨痛景象,一次又一次与手足士卒的生离死别,甚至少年随父亲游历国家时的一些悲惨见闻,都在狠狠地刺痛着这个帝国少将的敏感神经。

然而说到这里,列恩却是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平淡下来,甚至有些‘冷漠’地说道:

“当然,这些才能、观念的获取代价纵使再怎么沉重,我们不能说它们是血腥乃至于肮脏的,反而要对它们予以肯定,甚至是想尽办法去传播、发扬它们才行。”

“因为那些惨案已经发生,成为了既定事实!而我们若是不能从这些惨案中吸取教训,以之为原料,锻造出正确、良善的价值观念以及卓越的能力,并以此来修正现实中的错误,那这些牺牲反而会成为无用功,那些无辜者的鲜血,也不过是白流而已!”

说到这里,列恩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上前拉住有些措手不及的德雷克,满身酒气,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模样,拽着对方的胳膊,胡乱说道:

“我们必须扛起这份责任——不为个人功名,也不为金钱利益,只是因为这些血的沉重,为了以后不让相似的惨案再次发生于我们的国家之中!将军,这是我们必须负起的责任!”

列恩之前的言语让德雷克稍显振作,后面这句话又让德雷克半是澎湃,半是羞惭,思绪已经完全乱掉,只能在列恩的拉拽下胡乱颔首。

“咱们都是勒迪尼斯人,将军,我和您敞开心房去说,这一次战争的胜负,也让我认识到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勒迪尼斯拥有如此发达的科技力量——不论军事还是民用、有没有投入生产,这些东西,都是掌握在你们这些社会顶尖阶级的精英人士手中的···”

“有这些东西作为压制,民间就是有再多和我一样的有志之士,我们也不可能抵抗这股绝对的力量,修正帝国当下的错误道路···必须得有一个和您一样的身份地位,能够掌握国家军事、文化以及经济命脉的上层人士作为呼应,甚至是干脆引为领袖!我们才有可能将勒迪尼斯从这个艰难的泥沼中拯救出来!”

“而现在,您是我唯一见到能够认识百姓疾苦,又有渠道掌握这些重要资源,同时才能卓越的上层人士。所以,这份领袖的重业,只能压到您的身上,德雷克将军!”

“不要和我说奥斯汀元帅、勒维尔陛下乃至于您父亲那些人,我知道他们也是有良知、有道德、也有能力的国家精英。但他们终归因为站得太高,年龄又大···目光有限之余也有些顽固,更难以背叛自身所处阶级的利益,是不可能担得起这份责任的···”

列恩的言语,让德雷克都逐渐慌乱了起来。

“我知道您畏惧于这份责任,换做是我,我也畏惧···因为一旦走上这条路,天下所有的生死得失都会计较到我们身上,间接的、直接的,我们的手上也会染上难以计量的鲜血,背负无法想象的罪业···”

“但没办法,总要有人去做的,将军!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想想未来可能死去的人···总得有人去做!不为个人功业,只是为那些死去的人,总得有人去担起这份责任,承天下之垢,而这个人···只能是您!”

列恩的胡言乱语颇有些道德绑架的味道,但德雷克却很清楚列恩为什么会这样说——这场平叛战役的胜负就是最好的说明。列恩的才能就是再卓越,面对家族出身导致的资源天堑,也只能无力地低头认输。

当然,他也不是不能选择从底层起手,一步步向勒迪尼斯的权力中心攀爬,最终掌握这些资源。但如今的列恩已经快三十五岁了,谁知道他到底多少岁,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抵达德雷克的初始高度呢?

而在他攀向这个高度的过程中,这个国家各地,又有多少无辜者的生命会在不知不觉中消亡殆尽?

不过,比起列恩的酒后失态,德雷克此时还是维持着相当多理智的——他的酒量可没列恩那么差。他虽然畏惧于列恩耍酒疯时所言责任的沉重,但还是强压心神,镇定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这也并非仅靠一人的负责就能成功的事业,伊里奇先生!我当然愿意不计个人功名,尽我所能去修正勒迪尼斯的诸多错误。但您也得助我一臂之力才可以,不能推辞——如您所说,这是我们的才能赋予我们的天然责任!”

“当然,这是当然,我会把我一生的心血都奉献给勒迪尼斯,尽全力支持你的——但前提是你得承诺会担起这份责任···您得发誓,向我发誓,向勒迪尼斯的人民发誓,向我们国家三百年来的历史和文明成果发誓!”

眼看列恩耍着酒疯,恐怕又要开始进一步的‘胡言乱语’,且德雷克也认可列恩的这些‘醉话’。这名帝国少将还是严肃了自己的表情,整理好他的军装,手指勒迪尼斯国都佛罗伦萨的方向,照列恩所说,立下了誓言。

得到了德雷克的誓言承诺,列恩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似乎是因为醉酒太过严重,忍不住身体一软,瘫了下去。惊得德雷克连忙去扶对方,还叫医生来替对方诊断了一番,确定对方只是醉酒严重而已,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事···没事,我很好,让我休息一下好了。我已经把我的人生经验、见识心得以及社会观念什么的都整理成一本书了,想必对你有不小的帮助···你到时候记得来拿就行。”

列恩醉眼朦胧,微笑着说道,随后便在德雷克和军医的帮助下钻进了睡袋当中,沉沉睡了下去。

安置好列恩,德雷克撩开军帐,才注意到外面已经是深夜了。天上还下着倾盆大雨,脚下的土壤都已经被浸湿,变得泥泞不堪。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稍微平复了下刚才与列恩交谈过后而上下起伏的心神,又向文斯叮嘱了一番,让对方保护好列恩之后,他便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休息去了。

然而,即便是凌晨时分,德雷克却没有一点困意,只是在睡袋中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对列恩所说‘责任’的畏惧、对国家前途的迷茫、对那些‘逝去之人’的怀念、对自己过去执着于个人功名的羞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疑惑。各类情绪不断交织缠绕,弄得德雷克的思维一时间混乱至极,难以入睡。

眼看着天逐渐蒙蒙亮,雨却依然下个不停,疲惫感袭来的同时,也让德雷克复杂的心神逐渐平息了几分,并在那么一瞬间,恢复了短暂的清明。

然后,也就是这个瞬间,让德雷克终于抓住了自己脑海中的诡异疑惑感。他霍然起身,连自己的军装都来不及穿,直接踩着袜子从营帐中冲出,向列恩的帐篷狂奔而去。

期间,因为一整夜的倾盆大雨而泥泞不堪的土地一度使得这位将军连续摔跤,沾染了一身的泥污。但他还是一路跌跌撞撞地抵达了列恩的帐篷附近。

当他抵达列恩军帐前的时候,他的心腹副官,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文斯正一丝不苟地守在门前,这让德雷克的内心略微松了口气。但当他走进的时候,文斯却主动迎了上来,显然是想将他阻拦在列恩的军帐之外。

一瞬间,这位帝国少将如坠冰窟。

他尝试着推了下文斯,文斯却一言不发地停在原地,只是阻拦他进入而已。德雷克陡然暴怒,直接两拳出手,将自己的这个‘兄弟’打翻在地,甚至又在对方脸上补了数拳,直到对方脸上血肉模糊之后,他才终于停手,以极其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其他的士兵。

被德雷克这样一扫,剩余的士兵内心也是一跳,只能乖乖让开了道路。

走进军帐之中,德雷克看到列恩并不在睡袋当中,而是靠在帐篷的角落里,嘴角带血,双目轻闭,面带微笑,怀中死死地抱着一本黑色的厚笔记本。而他身前的桌子上面,是一小盏空荡荡的玻璃酒杯。

德雷克急忙上前,去探列恩的鼻息,但他伸过手去的时候,列恩的身体早就已经如帐外的雨水一般冰冷了。

一瞬间,德雷克感觉一股奇怪而又强烈的情绪涌上他的头部,连挂在他脸颊上的雨水都蒸发,化作阵阵雾气缭绕在他的身旁。

半响,这位正处于极端情绪下的帝国少将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列恩冰冷的尸体手中掰下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并将其揣进了自己的衬衣当中。

随后,他撩开军帐,漠然地扫视了一圈外面的士卒军官,最后将目光放在了一连连长安德森的身上。

“卡普兰在哪里?”

德雷克冰冷沙哑的嗓音宛如来自九幽地狱的呼唤与呻吟,居然让这位具有十数年战斗经验的老兵身体一颤,连忙拱手答道: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军营外的红号镇中暂住——昨天佛罗伦萨那边来了一批军机处的特工,就是找卡普兰监军的。”

“······”

“不论手段,把她给我带来。”

“记住,我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