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午晌,杨老啃和三泰带着侯明、小黑押着两个胡子赶回了桓仁县城,一番匆匆忙碌准备,买足了路上的吃食,喂饱了马匹,人顾不得歇了,冒着漫天风雪,赶着爬犁从浑江向北冲入了六河【大二河】的河道,然后一路拐向西行。
六河的源头与太子河北支的源头相邻相接,四个人归心似箭,一口气蹽过了太子河北支上游的平定山村【平顶山镇】,半天跑出来120多里地儿,为了歇歇牲口这才停下喘上一口气儿。
平定山村是个大村屯,百余户的人家是个热闹地方,小万盛绺子估摸着离这里也没多远,车上押着胡子,杨老啃不敢在这里歇息,再向西跑出几里地儿,找个小村屯这才停下来打间饮马。
侯明和小黑这俩小家伙来回这一折腾,一碗汤面没吃完,眼皮已经打架了!杨老啃和三泰一商量,为了看押好两个胡子,路上别出了岔劈,小睡上一觉也好!嘱咐三泰也抓紧迷糊一会儿,自己重新绑好了两个胡子,炕头上也给了他俩几句定心的小话儿,免得俩人总惦记着半路邮了。
早上天还没亮,刚刚换着迷糊了一个多时辰的杨老啃又催着上了路,一股劲儿跑回清河城已经是下午时分,二当家郑文斗已经在聚来好大车店里等着消息了……
少当家下山了,几个当家管事的包括樱子在内,凭着对自家少当家的强大信心,就知道他绝不会空手而归的。几个人便把百般心思都用在了这支队伍的动员上,只怕他们上阵拉稀不堪大用,战前的准备也早就做上了。
有了上次追穿林虎回家搬兵的教训,二当家郑文斗带着人早到了清河城周边听风,大当家郑贵堂更是把粮草辎重都预先做了布置,三当家方奎更是一个小队一个小队的开小会做嘱咐。
“你们跟着少当家训练、听课三个月,马上就到了上考场的时候,咱们这回要涨队伍、要扩地盘儿了,咱能不能成军?这一仗有多重要?你们要好好寻思寻思……”
杨老啃这一回来,老石梁里立刻全埂子行动了起来,三个当家的听完了少当家那边的情况,连抓获的两个胡子都没顾得上细审,一番紧急商量后,给郑文斗和樱子留下一大队的一小队看家,其他全部弟兄整齐地换上了官军的外套大衣,正月十八的凌晨就踏上了征途,这就像是正儿八经的剿匪行动了。
一口气赶过了马城子,拐入了太子河北支的河道,天亮之前又往东跑了一小段儿,找了江边的一处山林藏起来隐蔽休息。
隐蔽是隐蔽了,可休息却遇到了困难!野外冰天雪地实在是太冷了,篝火边上短暂歇歇脚、吃个饭没啥问题,可要想迷糊一觉就难了。
出发时知道要露宿荒野,每个弟兄都把皮褥子和被子打包背上了,可就是这样,一个瞌睡间身上的热乎气儿也跑了个干净,鼻涕哈气儿把棉布面罩冻粘在脸上,一碰生疼!打着哆嗦起来跺跺脚就再也睡不着了。
正月十八的这个白天实在难熬,弟兄们不敢再躺了,披着被子挤在一起,圈坐在篝火边上勉勉强强算是歇了一小会儿,等晚上再上路,疲态就显了出来。
天色刚刚暗下来,大家就都不想在野外缩着了,赶紧就上了路,可刚赶出去三十里地儿,腿上就没了力气,一天一宿没睡,再赶上一夜看来是不成了。队伍前头的方奎匆匆回头找大当家的商量,这样再走上两天,仗也没法打了!
大当家郑贵堂倒也果断,咱现在是官军的打扮儿,想来还能蒙上一下乡民,喊过身边架着爬犁负责前后联络的狗子命令道:“给前头探路的三泰、巴子他们说,找村屯封闭休息!”
片刻之后侯明和小黑的爬犁跑回来传信儿,前头有个大村,地图上标着苇子峪,还有家挺大的大车店。
方奎挥挥手对身边的卢成道:“告诉弟兄们,谁也不许说话,别漏了馅儿,进店睡觉!”
晚上十点多,三百弟兄把个本就没有什么生意的大车店挤了个满满当当,炕头上下,堂屋灶边,弟兄们也顾不得吃喝了,倒头就睡。
三泰和巴子赶着爬犁一直在大队前头打前站,早端着大枪把大车店里的掌柜、伙计都赶进了自己屋里窝着,店钱可以多给几个,恐吓一下他们别走漏了消息还是必须的。
这一觉睡得时间可长了!到了第二天的午晌过了,弟兄们才陆续起来打包行囊吃喝拉撒,这家大车店已被封闭占领成了临时军营,三百余弟兄一阵忙碌竟能哑么悄儿的没啥动静儿,这可真不是以前的老样子了!想想少当家常常磨叨的好队伍那些该有的模样,院子里站定的刘旺财、杨老啃和卢成哥仨不由得默默点头,这队伍有盼头了。
屋里郑贵堂和方奎早就醒了,俩人已经开始认真审讯两个随队的胡子,结果还真问出了些马上就能用得上的东西,那个在回龙村一起擒过来的老乡不是绺子里的,因为他的堂弟在狼万全的胡子堆儿里,他的家里才成了胡子进出歇脚的地方。
这人是个多年进山跑垛的乡民,老秃顶子和草帽顶子这边的大山里他都去过,这两片大山林当间的老岭他更是多次走过!从太子河源头大雁沟翻过老岭到八里甸子,这可就连问路都省了……
沉沉夜色里的行军,终于让郑贵堂和方奎两位领兵人有了一丝兴奋,齐刷刷的队伍走的安静快速,前头探路的三泰、巴子不断把地图上的地标里程让侯明、小黑报回来,后头压阵的杨老啃从审讯中还学会了去除大队蹓子的法子,也在爬犁后面拖上了刮板,一切都显得条理、高效起来。
正月十九这一晚,队伍的行动确实大大提高了成效,每走上一个时辰,就原地停下歇上片刻,然后又是一个时辰的行军,半夜子时,队伍静悄悄地过了平定山村,然后一路向着东南方向的大雁沟靠近过去,三个月的精心打磨,精神和身体上的储备,终于见到了可喜的变化。
队伍走到这里,已经进到了大山深处,河叉两岸人烟难见,前面有探路的,后面有断后的,虽然天色微明,队伍也没必要再隐蔽休息了,再有一个钟点儿,全队就能赶到大雁沟歇息了。
大雁沟是太子河北支的源头,几条细流河叉在这里汇聚,冲击出一片不小的沿岸坡地,多年移民开垦后,这里也就落户了人家。不到十户的人家,被‘官军’大队硬挤出来七间,三百余弟兄还挤不下,钟义、张富哥俩一对眼神儿开口推让了,“当家的,大车店里俺们九小队先挑的炕头,现在俺们去值哨,让弟兄们先歇。”
“好,注意警戒,咱们翻过老岭前,不许生人靠近大雁沟……”大当家点点头,瞧着九小队的这些家伙一个个倒是蛮有精神的。
匆匆开过早饭,大队抓紧休息,方奎却带着一个小队押着回龙村的那个跑垛的向导进了山,为大队开路的三泰、巴子、侯明、小黑也跟着一起进了老岭。
村子北头燃起了篝火,九小队二十个弟兄围着火堆,架上锅热水,把憋了一道儿的话就扯开了。
“哎,队头儿,你说咱这回要是扩了地盘儿,涨了队伍,俺老鸭儿也能带溜子了吧?”
“你小子,要是咱九小队里比脸皮,就数你厉害!论单兵素质,老冬和陈豆子练得最好,要说学识字儿攒儿亮【心思透亮悟性高】,那得先说老杜,你得排在他几个后头。”
钟义带着九小队也是费尽了心思,这帮家伙,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对上老鸭子更是单刀直入,没啥藏捏客气的。
“嘿嘿,陈豆子他毛儿嫩,戳朵儿【写字】比不得俺!老杜跟俺比捏管儿【射击】,他也赢不了。”
“放屁!老鸭子,老子拧亮子【练枪】啥时候输过你?”老杜一边儿也瞪眼儿了。
这边儿俩人一扛,两圈人七嘴八舌就争上了,二蛤蟆、老凿子、老边儿几个更是闹着要立码儿动手比划比划。
边上的小队副张富赶紧站了起来,“都别闹了!俺给你们扯上两句儿,这一仗咱们九小队得争取拿个功劳回来,这可是给你们将来能领兵带队打个底儿……”
还没到午晌,方奎带着向导和一小队人马就返回了大雁村,路探得很是顺当,三泰四个索性翻过老岭去前头找下一个隐秘的落脚点了,马上就要跟少当家会合了,他们几人早想着赶紧回归兵王队了。
老石梁的主力队伍抵达大雁沟的这个早晌儿,秦虎和老蔫也赶回了普乐堡,正月十九的一天一宿,俩人整个围着狼蝎岭绕了一圈,大万全这个散装绺子,大致的情况都装进了少当家的脑瓜子,这难题儿自然也让秦虎头疼起来。
第一个难题儿,根据狼瞎子的布置,想围住四面透风的这帮绺子,三百对六百,就得以小队为战术行动主体,老石梁的队伍训练时间很有限,作为一个整体能不能有默契的配合,秦虎这个少当家的心里实在没底!
第二个问题还是突破口的选择,如果选择长虫沟的南坡做突破口,先摸掉沟南侧的地窨子暗沟,还要不声不响地摸过沟去,继续解决北侧的暗堡,北坡上了水的暗堡在什么位置还不清楚,繁琐复杂的行动太容易出现纰漏。
再有就是这处底窑的两头儿,东面的狼头石和西面翻到大叶子沟的那道山梁,地形颇为险要!有点像两座居高临下的城门,上头具体布置也不甚清楚。堵在外面把胡子挡住要相对容易布置,想同时摸掉它们,秦虎可没啥把握。
秦虎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从蝎子岭上那道石屏上翻进去更具有战术突然性!如果特战队能翻进去,从里面先偷袭拿下石屏西侧的暗堡群,大军可以从哪里悄然杀进来,快速向狼瞎子的核心底窑实施快速突击,这仗就好打了。
如果偷袭西侧地堡群再成功,还可以分出一个小队配合在大叶子沟埋伏的队伍,内外夹击,快速解决沟底那道矮山脊上的胡子,从西面封上胡子的逃路。这样先干掉了狼瞎子的主力,然后再向东解决狼头石处的乌合之众……
这样的战术思路最理想,可那块光溜溜的绝壁实在难以攀爬,老蔫这样的狠人只是瞅瞅就放弃了,秦虎虽然很想冒险一试,可手里的工具有限,特战队的训练也还很初级,还要做些必要的准备,当家的那里会不会同意也是难说……
带着这样一脑瓜子让人头疼的问题,秦虎上了郑道兴的爬犁,俩人直奔八里甸子而去。
七十余里路,郑道兴心疼老疙瘩兄弟,让秦虎在睡蓬了迷糊了一道儿,快午晌儿到了八里甸子却来了个大惊喜,三泰、巴子、侯明、小黑已经等在了大车店里,队伍来得好快!
这下秦虎高兴了,把心里的问题先放放,先去接俩当家的,还有老石梁里那些半个冬季里让自己费了老劲的弟兄们。
三当家方奎率队当先,天刚擦黑儿时就穿过了老岭的东沟,一出沟口就瞧见了前来迎接的少当家,火把之下老奎一把就把秦虎从地上拔了起来,一路上沉默安静的队伍,沟口里顿时就是一片欢腾,瞧见了他们少当家的笑脸,每个弟兄的心里都自然觉得,这仗已经赢了多一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