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处理完伤口,凤筠看着还剩半坛的酒,竟有些馋。
今晚在御书房耗了几个时辰,心力交瘁,她可是一口水都没喝。如今骤然松弛下来,不禁感到疲乏口渴。
“我平日里从不喜喝烧刀子,可今日却觉得闻起来还挺香的……恩公,你不介意我尝两口吧?”
男人摇了摇头。
凤筠道了句谢,便在桌边坐下,将酒倒在碗里自斟自酌起来。
仰头灌下两杯,胃里和身上都暖和了些许,在九华阁与皇上对峙时的片段,他对她说过的话,他给她看过的那封密函,他那毒蛇吐信子般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如此种种,便如车轱辘一般反复在她脑子里转。
说实话,她还真不是贪这一口酒。
而是她需要这么个安安静静的地方,能让她暂时躲开一切询问的目光,好好让心绪沉淀下来,考量考量后面的路该如何走。
虽说和她同处一室的人神秘莫测,就连模样和姓氏她都一无所知,但此时此刻,她宁愿留在这里,而不是回家。
她也庆幸这屋子里足够黑暗,足够掩饰她不愿露于人前的情绪。
……
良久,男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打破了寂静。
“你刚刚说……你的生路比我还要窄。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得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肯主动找话题,凤筠觉得和他聊聊天,抒发抒发心里的烦闷,倒也没什么不可。
可能是他救过她的缘故,她对他总是多几分信任的。
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看向自己,凤筠用指尖转了转酒碗,笑道:“你想啊,若是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以权势逼迫你做你不愿的事情,你又待如何?”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再多说,而是又倒了一碗酒,凑到唇边,小口去抿。
半晌,他又问:“那你呢?你有何打算?”
凤筠哼了一声,话音里已然带上几分醉意:“他有句话,说得对,也不对。我不仅是我父亲的骨血,更是我母亲的……爹娘生我,师父养我,岂容他随意糟蹋?既然生不由己,那死,总可以由我自己来……”
“不可以!”他低吼一声,骤然将她的话打断。
她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酒都洒了一半。
回头看时,他正挣扎着从榻上起身,可因牵扯到腿上的伤,又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
凤筠丢下酒碗去扶他,手刚碰到他的手臂,整个人竟被他揉进了怀里。
她大惊,酒都醒了半截,可用手去推他时,却推不动半分,只能任他紧紧箍着。
“你不可以死……不可以……”他的声音无比慌乱,揽在她后背和腰上的手愈收愈紧。
“哎!你……你放开!”
“那你先答应我,不许再说什么‘死’!想都不要想!”
“你这人……你再不放开,我先要被你勒死了!”
一想到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凤筠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上次在温泉行宫时也是如此,她躲进他怀里取暖,他便收不住力气似的抱她,那时她便吓得不轻,如今竟又是同样的抱法。
可他将脸埋在她肩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那张面具硌得她锁骨生疼,偏偏她还挣脱不开。
“你先答应我,我便放开你!”他闷声道。
鼻尖紧贴着他身前的几缕发丝,一缕熟悉的香气混合在其他味道里,隐约往凤筠的鼻子里钻。
她再想仔细去闻时,却又闻不出了。
可刚刚那缕味道明明是……龙涎香?
他一个伪装成太监的刺客,头发上怎么会有皇上书房里的香气?
难道……他分明就是皇上的人,专门派来诈她的?
胃里像是结了冰,凤筠整个人都僵硬无比。
她拼了命地想推开他,偏偏他又不肯放手。无奈之下,她只得使出缓兵之计:“我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你何必如此在意?”
他支吾半晌,才道:“我、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说这些……你先答应我,不再胡思乱想。办法总会有的,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好好好……”凤筠敷衍道,“我答应你,总可以了吧?还不快放开我!”
他又磨蹭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地撒了手。
他这一松手,凤筠立刻退到了房间的一角。
心中的警惕达到顶峰,她语气陡然凌厉:“你究竟是谁?是不是认识我?当初在行宫时又为何会帮我?”
男人忍着伤痛,勉强撑起身子,本想靠近几步,可看到她的警觉,又硬生生停下了。
“你别怕……其实……其实是你以前帮过我,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救你,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他搜肠刮肚地编着理由。
“那你头发上的龙涎香又是从何而来?”她继续厉声逼问。
他身子一僵,迟疑着捻起胸前一缕头发,凑到鼻尖闻了闻——竟果然有淡淡的龙涎香味道。
他今夜百密一疏,自御书房出来后,虽换了身衣裳,却忘了将头发上沾染的香气遮掩掉。
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往下编,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实不相瞒,我的目的便是刺杀当今圣上。可是,我今日潜藏在御书房等待了颇久,却始终没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只好生出一个纵火的计策,想着要将侍卫们都引开,再伺机下手……没想到,这火反而将我的腿烧伤……我不得不躲在御花园的山石后,等待机会出宫……”
一回生二回熟,他这话是越编越顺当。
他这一番说辞,恰好跟凤筠之前的猜测相合。
更何况,哪怕皇上想安插人手骗取她的信任,总也不至于把自己生母的牌位点了,来做戏吧?
一时间,凤筠还真摸不准,他是在撒谎还是实话实说。
但不管怎样,他刚才那番举动着实吓人,让她不禁联想起了章时栋之流的行径。
如今既然他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假扮的太监,那她自然再不肯靠他太近了。
他显然也看出了她的顾虑,于是只好小心地退回榻上,不再上前。
凤筠不愿多留,只说这两日会派人来暗中送些银两药品等,助他脱身。
他却说不用了。
“随你。不管怎样……你救过我,我的人还是会把东西带来。至于那时你人还在不在这里……那便是你的事了。”
她丢下这番话,便仓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