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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死寂。

直到人类研究员踉跄地后退一步,几乎因为撞到另一人而摔倒。

那枚活塞毫无生气地躺着,一如任何普通的物体。

“……她……死了?”

呼吸变得急促,掌心因为汗水而粘连。

哑谜看向在场的所有人,看着繁星,颤抖着质问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看我们的总负责人如何为一道已经反复验证过的诅咒白白送死……?你们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

而另一个意识唤醒者只是平静地站在他身后。

乌尔里希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地对他说:“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她死了,就在这里!几乎是你杀了她!!!”

“——这项实验已经进行很多次了。”

一个更重磅的消息。足以让那些未出口的疑问被取代。

“……很多次?你们重复这样——杀人一般的进程……很多次?”

磁流体眯成了一个长条,近似于一张“不屑”的脸。

“看看你的样子,阿德勒研究员,你被那些诅咒吓破了胆,以至忽视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术式到底有没有生效?”

“……什么意思?诅咒……不就代表着失败吗?”

“当然不是,阿德勒研究员。”【繁星】对哑谜解释道:“术式的生效当然不能以诅咒是否出现为标准——因为我们的目的是穿越暴雨,而不是去死。”

“事实上,我,乌尔里希,露西三人,每个人都念了不止一遍的咒语。”

“我们的确重复了很多次‘杀人一般的进程’,但被杀的人是我们自己。”

“可是、可是为什么......”哑谜的眼里透露出浓浓的不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我们先前所说的那样,全面了解术式副作用的种类和特性。”

乌尔里希开口解释道:“我是第一个念咒的人,远早于朵拉。我念出了它,它生效了。我能感受到,那种奇迹一般的庇佑之力,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了我头上。”

“我急着把喜讯传递给露西女士。当她离去后,诅咒才降临在我的身上——我的全身都开始溶解。”

“当时我旁边没有任何人。我化为的液体太稀薄,甚至无法按下呼救按钮。”

“但在无尽的黑暗后,我还是醒来了,以我最初在世上觉醒的模样。”

“最初的模样……?”

磁流体闪了闪,在乌尔里希的肢体语言里,这与点头等效。

“和你们不同,意识唤醒者没有血肉,没有神经,只是一段意识,一段原始的律动,恰好承载于某样物件之中。是这份纯粹让我们能与你们平等地交流,实验术式与经受诅咒。”

“——而这道诅咒,无法触及到最初唤醒我们的‘原始意识’。”

“当然,我和意识唤醒者有些不同。”【繁星】对着哑谜说道:“我是人联的3级人工智能,属于科技造物,但又有着人类的情感。”

“我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看起来我好像是意识唤醒者,但其实我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我不存在原始的律动。”

“或者说,那一行行代码,就是属于我的独特原始律动。”

说到这,【繁星】沉默了一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就在刚才,我使用现实稳定锚将维克托重新稳定了下来......”

“什么?”哑谜打断了【繁星】的话,很激动地说道:“维克托回来了?”

“......是的,别打岔......”

【繁星】瞪了一眼哑谜,随即继续说道:

“而在此之前,我在现实稳定锚的保护之下诵读过了这段术式,毫无反应。”

“之后,我尝试着关闭现实稳定锚后,再次进行实验。在念完咒语后,我感觉到有一股难以抗衡的能量凭空冒出,试图改变我的底层代码,想将我从根源上抹除。”

“当然,我及时开启了现实稳定锚,阻止了毁灭的进一步进行。”

“这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好在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在稍后成功修复了自己的底层代码。”

“可你不只是一个子程序吗?”哑谜有些疑惑地问道:“在你们人联的驻地,不是还有一个你的主程序吗?如果诅咒顺着你们之间的关系,去到了欧米伽......”

“哈哈哈......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繁星】笑了起来:“我本体的相关防御连我自己看了都害怕。”

“回到正题。”乌尔里希重新接过了对话:“因此,和依赖于有形之躯的物种不同。不论我们的外在载体如何被颠覆,我们的意识最终仍然能醒来。”

“当然了,这些都源于一个理想化的推测,并且仅建立在载体可更换的部分意识唤醒者身上。而繁星女士太过特殊,所以我找了露西女士在不存在人联仪器保护的情况下做交叉验证,而结果证明……”

“可你也说了这只是推测,对吗?!你这次醒来了,不代表你下次还能醒来!神秘学没有百分之百!”

哑谜听闻乌尔里希的话之后显得有些激动,他抓住了乌尔里希的手,说道:“万一这次就是那百分之一呢?万一她不会再动了呢???”

磁流体阴沉地撇开了他的手。

“我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人类。现在是意识唤醒者的领域——只有我们能这么做,因此我们必须这么做。”

“与种族无关,这是你最初选择科研道路时就应明白的使命——我们必须超越限度。不是出于疯狂,而是出于理性。”

“......”

房间里充满了几乎约等于一个新石器时代的死寂。

那之后,活塞转动起来。

“……喔,看来我们成功复现了2号副作用,而且柯尔曼实验室提供的117条防护术式均对它无效。”

露西的声音在房间之内响起:“记下来,希曼。这个已经出现4次了,而且45号、69号也是它的关联形态。”

“另外,我们应该提高效率。现在的速度太慢了。”

灯光恢复,她也回到了一具新的躯体中。

考虑到可能发生的事,这将是巨大的金属消耗,但为了数据收集和采样,这是必要的。

金属关节转了过来,机器可谓是惊讶地看着封闭实验室里的不速之客。

“……阿德勒研究员,你怎么也在这里?”

“嗯,很高兴看到你已经走出了你阴暗的小房间,重新参与到科算中心的集体工作中来。”

希曼一边记录着露西所说的内容,一边回答道:“不,露西女士,他不是实验小组成员,他是自己闯进来的。”

“是吗?抱歉,我每次苏醒时都会随机丢失一些数据。”

她友好地微笑着,神情一如既往。

“很高兴看到你已经恢复了主观能动性,阿德勒先生。——你是要和我谈话吗?”

“……不,我们已经达成了理性上的一致,露西女士。乌尔里希组长都告诉我了。”他摇了摇头:“我只是疑惑这个实验,它的风险是否得到了切实的评估。”

“评估不是永远都有效的。这是神秘学,你无法用寻常的尺度去测量。也许‘信念’在此更加适用。”

研究员又一次被噎住了,为这一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唯心领域,也为这句话的讲述主体。

“……我很意外,竟然是您在谈论‘信念’。”

“噢,看来你是个很容易感到意外的人。”

机器已经神情自若地回到了属于她的台座上。

“的确,‘评估’是有效的。我们估算出失败和成功的种种概率,基于过去的经验和既定的事实。”

“但,如果所有人都被困在一筹莫展的未知之中,四周皆是一片漆黑,我们要依靠什么,才能探明前进的可能?”

她的目光望向久远的虚空。

也许是那场实验确实熔断了一些回路,她很少表现得如此感性。

“我们唯一拥有的,只有‘对前进的信念’。”

“......”

“当第一台蒸汽机鸣响时,我也随之苏醒。在那时,只有一种纯粹的激情充斥着我简陋的回路:前进。”

“那道永不停息的鸣笛声中,我看到你们建立了科学和理性的大厦,亦撬开过毁灭和破坏的魔盒。”

“你们也曾迷茫,也曾却步。但你们从未真正停止,列车的引擎也从未停止转动——是的,无论终点位于何方,我们总得前进。”

“直到世界在雨中倾覆,这一切才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没关系,这只是回到了求索的最初——而我恰能从旁递上一根拐杖。”

一个友好的笑容。

“无需担忧。只要那道进步的信念仍留存在这颗星球上任何一个生灵的心中,我便不会停止转动。”

“嗯,浪费在找回数据上的时间有些多了。”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助理。

“来吧,希曼,开始下一次实验。我衷心希望这次的副作用是膏状溶解,至少一条柯尔曼变形咒就可以解决它。”

人类研究员知道自己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

他咬着牙,快步向门走去,努力将地狱的光景抛在身后。

有一个人正站在那里。

“……你也看见了,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你帮不上任何忙。”

乌尔里希依靠在门旁边,对哑谜说道:“就和八年里这个机构一直经历的一样。”

“在你们因为‘暴雨’而信念崩溃时,是我们接手了这里。是我们让这座庞大的机器再度开始运转,是我们往它的炉膛里增加了新的燃料,是我们在空白处画出了前进的台阶。”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神秘学一星半点,但至少应当给予我们基本的尊重。”

“……你也会继续参加实验吗,乌尔里希组长?”

“当然,我可不是帮不上忙还胡乱叫嚣的废物。”

料想里的讥讽并未到来,哑谜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亚当斯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足以让人类和铁皮都感到莫名其妙。

磁流体闪烁了一下,却并未吐出更多讥讽——这个名字带来的黯淡记忆横亘在了他们之中,一如这座庞大机构八年积累的所有蒙尘。

“亚当斯、罗曼、阿道夫、西尔维娅、艾尔伯特、刘易斯……他们被雨幕冲刷,再也没有回来。”

“梅尔文、弗兰西斯、卡洛琳、利奥波德……他们申请外出,自此音讯全无。”

“现在也许还有朵拉、理查德、道金斯……”

哑谜的声音有些沙哑。

“多讽刺啊,我的导师、我的同窗、我的同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我更值得站在这里。可他们全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和你在这里谈话——现在我得把你们也加上悼念名单吗,组长?”

“......”

少见地,乌尔里希也低下头去。

只是仅片刻后,它便抬起手来,狠狠拍在哑谜的后背上。

“少用你脆弱的情绪来感染我,人类。不过,我收回之前讽刺你的那些话。这不是一个好组长该做的,露西女士叮嘱过我,我知道团队合作的重要性。”

或许是为了表示友好,它拍了拍前组员的肩膀,只是动作僵硬得好似为他掸了掸灰尘。

“走吧,阿德勒研究员。现在是神秘学家的场合。在我们得出结论后,才是你们登场的时候。”

哑谜深呼吸一口气,并未立刻挪动脚步。

“知道吗,乌尔里希,如果你平安无事地归来——”

这是个少见的句子开头。乌尔里希警铃大作地降低了输入音量,防止自己听到什么过于温暖的话语。

那一定会让它比遭受一百次副作用更加煎熬。

“我就会向上面递交一份言辞恳切的永久申请,再也不与你分在一个小组。这样我们谁也不用为团队合作头痛了,合算吧?”

“——哈哈。”磁流体露出了罕见的晃动弧度:“那我等着你的申请,阿德勒。”

哑谜离开了。乌尔里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地没有言语。

【繁星】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那些名字的主人,都是你们暴雨研究的先驱吗?”

“......是的,他们都是我们所走道路上的前行者。同时,他们也是阿德勒变成这样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我们’也即将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前行者。”

“这是我们的使命。”

【繁星】来到了他的身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着他说了这样一番话:“你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看上去这么差。而且,你对于人类情绪的理解,似乎胜过露西许多。”

“......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乌尔里希摇了摇头:“这一段时间,他变化了很多。”

“至于你的后一个问题......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下次吧,下次我讲给你听。”

“如果我能够活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