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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奉祠是个太监,自然没有孩子,以前也认过些干儿干女,可他对那些人也算不上好,不过是彼此利用着,那能生出什么真心来。

等他一朝败落了,也就树倒猢狲散,以往那些扒他的人,全都跑了个干净。

只剩下一个,既不是儿也不是女,而是他的妻……

算是妻吧。

他们没有拜过堂,就是一块搭伙过日子,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因为孤单,也是常事。

宫里管他们这样共同生活,决心不分开的叫菜户。

她本来不必走,可还是跟他一块来了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没了前程,也不必终日提心吊胆的。

倒也快活。

可惜只过了两年好日子,她就病故了。

那个人哪儿都好,就是身子骨弱一些,来的路上就病了一场,到了之后又水土不服,断断续续的总有些小毛病,他就知道不好。

可那个人脾气又倔,打定了主意,就不听人说话。

今天把她扔上马车,明天自己又回来了,还得给他两个嘴巴,犟啊犟的。

到底把自己犟死在了这儿了。

张奉祠把她的牌位供在法圆寺,每年祭日过去陪她说说话。

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之后他就一人了。

也不想认什么干儿干女,只等着老的不行了,失脚跌进池子里,那些认识他的,若是好心眼,他还能葬在她旁边。

若不能,也算了。

他知道人未必有来世,就是真有,她也肯定没等着他。

不然那个自称能看见鬼的熊孩子早就嚷嚷起来了。

其实这个孩子,相处久了,还有几分像她,都挺气人的。

可也没那么像。

他敢说,这样的孩子,四处都是,随手一抓就能抓来一大把,保证有像的和亲生一样的。

但那有什么用。

又不是真的,他也没想养孩子。

他就是孤单久了,爱说话,脾气也变好了,而且这个孩子又凑巧是个异人,对他来说很有利用价值,所以才被人误会了。

肯定是这样。

换个孩子来,他也是一样的善良。

张奉祠心说:我养谁我都不会养她的,那个熊孩子可不是个省心的货。

以后我要对她冷漠一点儿,这样旁人看了就不会误会了。

想通了的张公公安心的睡了。

隔壁的小孩一无所知,还在开心的吃着他带回来的斋饭。

连理说法圆寺的斋饭做的很好,在遂城也很出名,可惜只有初一十五不要钱,平日里去都要花钱来买,弄的寺庙像个饭馆一样,许多慕名而去的人,都有些怨言。

小孩不明白:“怨什么?”

“怨他们不白给呗,”连理想着明天就见不着她了,这会儿也愿意和她多说几句,“别的寺院斋饭都是随便吃的,没了也只能怪自己去的晚,偏他们不一样,大家自然就有怨言了。”

“那他们也可以不吃呀,或者赶在不要钱的时候去。”小孩觉得这件事很好解决。

可连理说:“他们才不管那个呢,而且也不是谁的钱都收,捐的香火到了一定数目,斋饭就不收钱了,有些香客见了就更气了,不过那样的人不多。”

“那不就是想占便宜,却没占到,所以恼羞成怒嘛,”小孩好奇道,“别的寺院是不是比法圆寺更有钱啊,不然他们的斋饭为什么不要钱呢?”

“他们不如法圆寺,只不过他们只在初一十五管饭。”

小孩:……

连理还贴心的和小孩说:“原本法圆寺也是这样的,可后来想尝一尝斋饭的人太多,才想出了个要钱的法子。”

“我觉得这也没什么错吧?”

“欲壑难平嘛,不可能叫所有人都满意的,”连理笑眯眯的说,“不过那些埋怨的人也会去的。”

“为什么?”

“灵验呗,”连理觉得她实在是不聪明,“有空你也去拜拜吧,求求佛祖,没准儿以后会越来越聪明呢。”

小孩:……

“你也去拜拜吧,叫祂保佑你以后挨打都不会疼。”

小孩咬牙切齿,一脚就跺在连理脚面子上了,疼的他哎呦一声,还不忘嘴贱:

“实话也不让说,这可不应该啊,做人心胸还是应该开阔些的。”

小孩都震惊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教我做人的?”

连理无辜的笑道:“我怎么了,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慈悲为怀,以一片赤诚之心待人……”

小孩真是听的饭都快吃不下去了。

陈典膳插了句嘴:“好好吃饭,别恶心人,你说的那是你嘛?吃着斋饭,说这种瞎话,你也不怕佛祖怪罪。”

小孩:“就是!等会儿一个雷下来你就老实了。”

连理故作伤心:“这是一片赤诚之心的回报嘛?你们这么咒我心都不痛的嘛?这我要真出点儿什么事儿……”

“全怪你自己乌鸦嘴。”小孩才不背这个锅呢。

陈典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连理:“哼,没一个好人!”

他生起气来还不忘和小孩抢饭吃。

害的小孩又去迟了,柴娘子无奈的看着她。

硬是把她看羞愧了。

晚上一到张家,她就叭叭叭的告起连理的状来,张奉祠淡淡的不想理她。

小孩:“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想理我嘛?你生我气了?我又干嘛了?”

张奉祠:……

她知不知道,平常人看到别人冷漠的样子,会悄无声息的走开,而不是凑过来刨根问底儿?

张奉祠无言以对的看着她。

小孩想了又想:“是因为厨房的腊肉和咸鱼嘛?你一直不回来,我怕坏掉,就拿回去吃掉了,你自己也说过,厨房里什么都有,我可以做着吃的。”

张奉祠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但……

“腊肉和咸鱼?你吃?”

“谁吃不是吃呢,”小孩心虚的眼神飘忽起来,又在他的目光下不得承认道,“南瓜趁着没人注意,把它们都拽了下来,我也不好把脏的挂回去,就拿回家去了,虞大娘洗了洗和南瓜分着吃了。”

先不说腊肉和咸鱼会不会坏。

“那可有七八块呢。”

小孩:“我忘记锁门了,发现的时候已经那样了。”

她本来是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怕坏的东西,结果放进去了一只小贼。

“我可以赔给你,”小孩敢作敢当的说完,又小声道,“钱能少算点吗?”

小孩有些舍不得才发没几天的月钱,又试探道:“要不你打我一顿,再少算点儿呢?”

小孩见他还不言语又道:“大不了你打我一顿,我再多赔你一点嘛,南瓜不能打,可以给你摸摸。”

她说罢,又小心翼翼的去看张奉祠的脸色。

看似小心翼翼罢了。

张奉祠可太了解她了,说到这份上要是还不行,她就要耍驴了。

他又不是什么很残忍的人。

为着腊肉和咸鱼,至于嘛?

天天陪着她吃素,他都快把那几块腊肉忘干净了。

张奉祠气的心道:我凭什么要陪着她吃素?

肉!

我要吃肉!

“算了,去告诉李二伯,晚上多做点肉。”

小孩心领神会,立马跑了过去,很大声道:“李二伯,快把剩下的咸鱼和腊肉都做了吧,不然被南瓜糟蹋了,张公公该心疼了。”

我不该嘛?

等等?

这是什么话?

听着怎么像是我很抠门似的?

那个大肥猫吃了多少东西了,我有说什么嘛?

张奉祠磨牙道:“小兔崽子!”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话还没说完,耳朵好使的小孩又赶紧跑了回来:“怎么了?我又怎么了?是茶叶的事嘛?连理说他会做很好喝的乳茶,可陈公公舍不得好茶叶,我太想喝了,就拿了一点过去。”

“什么?!”

张奉祠这次是真生气了。

小孩拔腿就要跑。

张奉祠:“滚回来!你拿的哪一罐儿?”

小孩垂头丧气的回过身,试图找补:“不是你爱喝的那个,我拿的是你从没动过的,我估摸着你也不怎么喜欢,才拿去的。”

“我爱喝的那个?”

“对呀,就是你天天喝的那个,我一个叶子都没碰。”

张奉祠:……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我天天喝的那个才是能碰的?最不值钱的?!

而我从没动过的……

“是那个特别结实的饼嘛?”张奉祠比划着,怀揣着最后一点期待,语气格外温和。

小孩激动道:“对,就是那个,塞在角落里,很不好找的那个,你是不是都快忘了它叫什么了。”

忘?

哈!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张奉祠怒极反笑。

好啊!好啊!

这种剜心之痛,真的是久违了。

“来,跪这儿。”张奉祠把一个垫子扔到了地上。

有些感觉,小孩也是久违了。

她肩膀一垮,就认命的栽了下去,那感觉好像回到了婴姑像前。

可等待她的不是晦涩难懂的经文,而是张奉祠的竹鞭。

他还有这种东西……

看起来像个老物件。

小孩这么想了一下,就没有心思走神了。

张奉祠那是真抽啊,劈头盖脸的。

来做客的陈典膳和连理刚一进门,听见那声音就愣住了。

要么说陈典膳是好人呢,他立马就进来劝阻来了:“这是干嘛?打的孩子鬼哭狼嚎的多可怜啊!”

“可怜?她可怜,我就不可怜嘛?”张奉祠气死了,“你不来我还忘了呢,连理……你去问问那个小子干了什么,她不知道,他还能认不出,老子就那么点儿好东西,全叫他们给我糟蹋了!”

陈典膳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就看到连理要跑,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跑什么!滚过来!”

亏他还觉得这俩人还算乖!

原来是背着他作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