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乾佑端坐在马背之上,身躯挺直,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紧紧地凝视着地平线上那座逐渐显现出来的真定城垣。
在那寒铁打造而成的面甲之下,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抹冰冷至极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安禄山麾下的大军气势汹汹,宛如汹涌澎湃的波涛一般滚滚而南下。
这位以奇袭战术而声名远扬的幽州悍将,在短短七天时间,亲自挥舞手中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不少宁死不屈、坚决不肯效忠于安禄山的官员们。
崔乾佑已经率领两万精锐先锋兵马,风驰电掣般地抵达了真定城的城墙之下。
此时此刻,他身上那件玄黑色的甲胄和披风上面,依然还沾染着尚未干涸的暗褐色血渍。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探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来,溅起满地的泥雪。
待到临近崔乾佑身前时,这名探马猛地勒住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后才稳住身形,翻身下马跪地禀报:“启禀将军!颜杲卿将我方派去劝降的信使候斩首示众,并把信使和一队斥候首级悬于北门之上!”
听闻此言,崔乾佑微微眯起双眼,朝着真定城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城头之上高高飘扬着一面巨大的“颜”字大旗,在狂风的吹拂之下猎猎作响,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而在那大旗旁边,隐约可以看见有十二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悬挂在那里,随着呼啸而过的朔风来回摇晃,就好像是十二面染满鲜血的旗帜一般,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崔乾佑紧紧握住缰绳的双手青筋凸起,仿佛一条条虬龙在皮肤下蜿蜒游动,随时都会挣脱束缚而出。
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城头那一堆鲜血淋漓的首级。
其中一颗头颅是早些年曾跟随他一同征战沙场、抗击契丹的老斥候。
可如今,这位老斥候却身首异处,那怒目圆睁的双眼宛如两把锋利无比的利剑,直直地刺向他,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毫无疑问,崔乾佑绝对称得上是一位领军打仗的卓越将领。
自从他领受先锋军令以来,就像一支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前进。
每天三更时分便开始生火做饭,五更之时已经拔营启程,一天能够行军六十多里。
一路上,其他的城池在他眼中都如同过眼云烟,他唯一的目标就是直捣太原。
趁着朝廷的大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夺取孟津渡,然后横渡黄河,一举攻入东都洛阳。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路走来,根本不需要崔乾佑主动出兵攻打。
大多数大大小小的州县城池,一见安禄山率领的大军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扑来,纷纷吓得魂飞魄散,望风而降。
对于这些主动投降的城池,崔乾佑毫不留情地选择了拒绝接纳,而是直接让后军前去占领接管。
但是,唯有常山府的真定城与众不同。
这座城池不但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归顺之意,其太守颜杲卿更是胆大妄为,竟然公然斩杀了崔乾佑派出的信使,并派出一队精锐骑兵出城,将他的一小队斥候杀得片甲不留。
在远在长安的裴徽与颜真卿和真定府太守颜杲卿近几个月以来的精心策划、秘密布局之下,常山府真定城中已然悄无声息地汇聚了多达上万的精锐人马。
不仅如此,城中粮草堆积如山,储备十分充裕;而用于防守城池的各类军械装备更是应有尽有,无一不备。
正因为后方有这样一支万人敌军,崔乾佑就如同一只被紧紧束缚住双翅的凶猛雄鹰,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盲目地率军前行。
毕竟,如果不能成功攻克真定城,那么颜杲卿随时都有可能出手截断他军队的粮草供应。
更糟糕的是,倘若他在前线不幸遭遇败绩,这支拥有一万之众的兵马还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如饥饿的猛虎一般,毫不留情地切断他的退路。
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崔乾佑迫不得已只能迅速掉转马头,带领着大军凶猛地扑向真定府。
此时,崔乾佑紧急召集了都尉级别及以上的所有军将前来商议军事对策。
军中那几位身经百战的中郎将们个个斗志昂扬,纷纷主动请缨出战,强烈要求率领麾下将士攻击真定城。
本来,崔乾佑内心深处也没有太把真定城里的这一万多人马当回事儿。
在他看来,这些人的战斗力跟自己所统率的军队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相差甚远。
但是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最至关重要的并非敌军人数多少或者战斗力强弱,而是宝贵无比的时间。
若是继续在此地拖延下去,那么太原城、黄河渡口以及洛阳城等地都会做好了充足的防御准备。
如此一来,想要攻破这些城池就势必会变得异常艰难。
只见崔乾佑神色凝重,目光坚定而锐利,他双手握拳,沉声说道:“两日之内,必须攻破这座城池!”
他之所以定下这样紧迫的期限,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两日之后,后续的安禄山大军将会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相继抵达此地。
然而,有一句话他却并未当众说出口,那就是不管两日之后是否能够成功攻克眼前的真定城,他都已经决定放弃这座城池,毫不迟疑地率领军队马不停蹄地杀向太原。
之所以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是因为他深知一旦讲明,攻城的将士们可能就会心生侥幸心理,只是眼巴巴地盼望着两日的期限一到,便撤离。
毕竟攻城战伤亡最重。
此时,军帐之中烛光摇曳,犹如夜空中舞动的精灵。真定城的城主布局图在案几上铺展开来,上面绘制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记,宛如一幅神秘莫测的画卷。
中郎将李归仁咬牙道:“将军,给末将五千精兵,末将必定能在酉时之前攻破城门!”
李归仁所率领的陌刀营,向来以勇猛无畏着称于河东、河北一带。
他们曾经在契丹战场上犹如鬼魅一般神出鬼没,势如破竹地连续攻破三座大寨,令敌人闻风丧胆。
此时此刻,营帐之外整齐排列着三百名身强力壮的陌刀手。
这些战士们神情肃穆,手中拿着麻布,轻轻地蘸取着油脂,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锋利无比、长达七尺的陌刀刀锋。
每一次触摸都如同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最为珍视的生命一般。
崔乾佑略一犹豫,沉声说道:“明日寅时三刻准时发动攻击!准备好三十架云梯分别攻打北门和东门;李归仁率领陌刀营作为主攻部队,集中力量进攻南门。撞木车必须像铁锤一样狠狠地撞击城门,务必连续冲破三道沉重的门闩!”
随着他的话语,手中的长刀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仿佛是他坚定不移的决心留下的烙印。
最后,崔乾佑提高嗓音喊道:“告诉我们英勇的将士们,凡是能够率先登上城墙的人,赏赐千户之爵;若有谁能取下颜杲卿那颗头颅,直接封为万户侯!”
这番豪言壮语传出去之后,瞬间点燃了全体士兵心中的斗志,众人齐声高呼响应,一时间杀声震天,气势如虹。
然而,就在这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之中,打发走其他人的崔乾佑却显得格外凝重。
因为距离他在安禄山面前立下的要攻下太原府城的军令状规定期限,仅仅只剩下了短短的半个月时间。
而且还有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让他颇为担忧。
为了能够最大程度地提高军队的行进速度,崔乾佑果断地决定不携带过多的粮草物资。
这导致,他目前军中所储备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三天时间而已。
然而,那负责运输后续粮草的车队行进速度远比他们慢,按照当前的进度推算,至少还需要五天之后才有可能赶上他的部队。
更糟糕的是,仅仅两天之后,他们就必须再次启程前往太原府,如此一来,那慢吞吞的运粮队伍恐怕永远都无法与主力部队会合了。
正因如此,自从踏上征程以来,崔乾佑所率领的这支军队主要依靠从沿途那些主动投靠他们的城池当中强行搜刮一些粮草来勉强维持生计。
可是现在,这座真定城竟然坚决拒绝投降,这无疑直接导致了他们的粮草供应链条出现了严重的断裂情况。
不仅如此,崔乾佑派遣前往城中劝降的信使被斩首示众,对于崔乾佑麾下众多将士们的士气产生了不可忽视的负面影响。
安禄山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可谓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一心想要把麾下众将的心思都聚拢起来。
为此,他用尽各种手段和计谋,不遗余力地清除那些对自己心怀二意之人。
就在七天之前,他更是别出心裁地在范阳城头导演了一出好戏——宣称得到圣人旨意,命他统率大军前往长安铲除奸佞之臣。
然而,尽管他机关算尽,可若想让底下的将士们打心底里相信这并非举旗叛乱,那无疑是异想天开。
所以,一旦踏上这条反叛之路,将士们内心深处必然会承受巨大的压力与负罪感。
面对如此棘手的状况,崔乾佑深知当务之急便是想尽一切办法稳住部下的军心士气。
想到这里,他稍作沉吟后,果断唤来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爱将张日秋,并下达命令道:“如今军中粮草供应已显紧张,你即刻率领两千精兵强将,无论如何也要设法筹措一批粮草回来。”
张日秋闻听此言,不由得微微一怔,面露难色地回应道:“将军啊,眼下这真定城久攻不下,城中的粮仓自然也牢牢掌握在敌军手中。咱们又该去哪里寻得粮草呢?”
崔乾佑恶狠狠地瞪着张日秋,那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同时口中大声呵斥道:“哼!这城外尚有一些村镇存在,里面居住着为数众多的百姓,其中必然有充足的粮草可供取用,你难道就如此愚钝,连这点都想不到吗?为何不从他们那里去设法弄到粮草呢?”
张日秋被崔乾佑这么一吼,心中不禁一颤,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紧紧皱起眉头,一脸为难地说道:“将军,这真定城外的百姓们可都是咱们节度使大人所管辖之下的子民呀!而咱们此次起兵,对外宣称的旗号乃是清君侧,旨在铲除奸佞、匡扶朝纲,如果就这样公然地去抢掠他们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口粮,恐怕会引起民愤,于咱们的名声和大业不利啊!”
崔乾佑听后更是怒不可遏,扯开嗓子破口大骂道:“蠢货!如今大军行进至此,若不能及时解决粮草问题,下面的人马饿着肚子怎么能打好仗呢?”
一通怒骂过后,崔乾佑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但脸上仍带着余怒未消的神色,他强忍着心头的火气,尽量用平和一些的语气向张日秋解释道:“你好好想想看,自从咱们发兵以来,一路上虽然还算顺利,但下面将士们的士气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这种情况眼下或许尚不显着,但若任其发展下去,等咱们到达太原府时,只怕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无心恋战,届时咱们岂不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所以说,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弄到足够的粮草,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末将明白了!”张日秋抱拳回应道。他乃是土生土长的河北人士,性格豪爽直率,然而此刻其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着一丝不忍。”
“毕竟,举兵造反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事,而眼下还要纵容手下将士们去烧杀抢掠,这实在有违他一直秉持的道义准则。”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再满口仁义道德,恐怕最终只能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想到此处,张日秋一咬牙,狠下心来说道:“将军所言极是,这些日子以来咱们未曾经历过血腥杀戮,如今即将面临攻城之战,如此打法必然会对士气造成不小的影响。确实需要让儿郎们放手去抢夺一番,方能提振士气啊!”
紧接着,张日秋又补充道:“末将计划安排各个部属轮流出城抢夺,每次行动持续半天时间。这样既能保证有足够的人手参与掠夺,又不会过度分散兵力,影响整体攻城部署。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崔乾佑微微颔首,表示认可,随即大手一挥,说道:“去吧!速去筹备此事。”
眼见张日秋已然完全领会自己的意图,崔乾佑心中略感宽慰。
要知道,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带兵打仗绝非易事。
此时的军队远远未能达到后世那种高度职业化、纪律严明且无条件服从命令的程度。
每名将领和士卒都有着各自的想法和盘算。
即便身为一军之主拥有极高的威望和卓越的才能,但若底下的部将及士兵与其意见不合,那么想要顺利调遣兵马也是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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