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洪浩自己做梦也不曾想到,在这如此遥远的异域他乡,还能遇到熟人。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身影从棺材内坐起身来,望向洪浩和顺子这边。洪浩听着声音耳熟,现在借着一点月光看得分明,此人正是种夔。
“种大哥,是你!”洪浩欣喜道。
“哎呀呀,洪兄弟,你怎生跑这荒郊野外死人堆来了?”种夔似乎对洪浩的到来也很惊喜,鬼才知道他是真的惊喜还是装的惊喜。嗯对,的确是鬼才知道。
顺子不由得对大哥的佩服又多了几分,随便走到哪里都能碰上熟人。
当年他布了阵法,让唐绾白日也能在水月山庄自由活动,洪浩对他一直心存感念。后来唐绾须进入轮回,又是他提前赶来相告,至少让他夫妻二人有了准备,一起度过最后的美好时光。
说来也算是恩重如山,唐绾曾嘱咐过要他报答种夔。只不过种夔来去如风,后来再不曾遇见。
洪浩便把自己如何一路到此的缘由讲了一回。
种夔望一眼顺子,“洪兄弟真是福缘深厚之人,须知木生火,看这小兄弟以后定能为洪兄弟助力不小……”他也是神奇人物,一眼看穿顺子不凡。
洪浩笑道:“我倒不曾想过这些,顺子兄弟愿意跟我游历,我就带上了……种大哥你到底是为何来此?”
种夔摸一摸脸上虬髯,“洪兄弟你知咱家是吃哪碗饭的,我到之处,总是和鬼魂之类脱不了干系……不过是一桩旧案,兄弟你也别问了,总是咱家的活计。”
洪浩听他如此说话,知他不同一般,也就由他。
便点头道:“好好好,大哥的差事我不多问,但今日相逢实在难得。我们不谈公事,只叙旧情。”
种夔爽朗大笑:“说到旧情,你我相识还是巴国一座破庙,那时你还是如这顺子小兄弟一般大小的少年……白驹过隙,这一晃都多少年了,却恍然如昨。”
洪浩亦是唏嘘感叹:“我还记得,我摸黑吃饼,大哥听到也要,我把剩下三个烧饼都给了大哥……”
说到此处,洪浩突然笑道:“种大哥,你说巧是不巧,眼下我又有许多烧饼,大哥有没有用饭,要不要吃些?”
他先前五千两银子,在孙掌柜店里买的一千个烧饼,却是剩下了许多。
种夔哈哈大笑:“兄弟真是体贴,我正因饿得难受,才早早躺倒棺材里睡去,快给咱家多拿些。”
洪浩便拿出许多烧饼递将过去,种夔也不客气,接过来便狼吞虎咽,一如当年,三两口便是一个。
洪浩赶紧道:“种大哥你慢些,别噎着,今时不同往日,总管你吃饱。”
种夔点头称是:“咱家自然是要吃饱些,吃饱才有力气干活,至于干什么活,兄弟你也不要多问。”
洪浩一愣,暗忖:“我并未打算相问,大哥为何一直叫我不要多问?”
过得一阵,种夔打了饱嗝,心满意足摸一摸肚腹,“痛快,兄弟这烧饼真不赖。嘿嘿,明日咱家有力气干活了。兄弟你也不要多问。”
洪浩心中一动,旋即明白。暗忖道:“不曾想种大哥粗犷豪迈模样,却也是和龙祖一般扭捏,明明是有事想讲,却又要等我问他。”
他心中暗暗好笑,既然要比沉得住气,他却不着急。
但另外有一件事情,他却想要知道。
当下便试探道:“大哥,我娘子……是否已经进了轮回?”
“自然是进了,兄弟你放心,弟妹她上一世善良凄苦,这一世必能投个好胎,享尽人间清福。”
“那……那大哥能指点一下投到何方去了么?”
“哎呀,兄弟你莫要为难咱家了,这个咱家也不知道……再讲,一世是一世的缘分,兄弟你即便是知晓又能如何?她已是另外一个人,与弟妹再无干系。”
洪浩听来,知道种夔说的俱是事实,但心中还是不免一番惆怅。
他喃喃道:“我也不是想要怎样,但总还是想见一见,哪怕远远瞧一瞧也是好的。”
种夔一句话便让他收了念想。
“兄弟休要多想,说不得这一世投了个男儿身。”
洪浩便不言语。
顺子一直听他二人讲往事,他不清楚来龙去脉,听得稀里糊涂,似懂非懂。
虽然聊天说话间心中恐惧已经减少,但想到要在此过夜,望着这一排排的棺材,此情此景,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犯怵,结巴道:“大哥……真要……真要在此住下么?”
洪浩点点头,“自然是住这里,此间有墙有瓦,能遮风挡雨,比野地已是好上许多。”
种夔便道:“咱家早已查看过,这一排还有好几口空棺,你们各寻一口躺下睡觉,除了窄点,比大床也不差。”
顺子听得鸡皮疙瘩骤起,好几口空棺?那剩下许多都是装着死人的!
“大哥,我与你一起睡吧。”
种夔听闻了,瞪着眼对洪浩道:“兄弟,执念这般深重么?弟妹便是投了男儿身也不放过,眼下就先找个小兄弟适应一番?”
洪浩哭笑不得,“种大哥莫要玩笑,我不是那种人。”
随即板着脸对顺子道:“你堂堂男儿,岂能怕鬼?我不管你,我先睡了。”
说罢真的就寻了口空棺,如种夔一般躺了进去。
顺子无奈,也只得如法炮制,先前虽不适应,但过得一阵,便也就习惯了。
少年却不知,种夔在此,他便是想要遇鬼也遇不上,这天底下的鬼,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果然,一夜清静,并无半点波澜。
翌日清晨,几人醒转过来,洪浩便邀种夔去镇上用早饭。毕竟,总不能一直用烧饼招待恩人,种夔也不推辞。
几人回到镇上吃好以后,洪浩便故意道:“虽然十分舍不得种大哥,但大哥昨日讲有正事要办,我也不好耽搁大哥的事情,总等大哥办完再约。”
钟馗便道:“咱家那事情也不着急,难得遇到兄弟,总要多说说话。”
他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何曾有过这般悠闲自在。
洪浩忍住笑,“既然不急,那种大哥不如和我们同路去海边,一路上正好多说说话。”
种夔一拍大腿,“巧了不是,咱家本就是要去那边办事,一点不耽误。”
毕竟是恩人,洪浩见他模样,知道一定是有事,却又不好开口。
当下便诚恳道:“种大哥,虽不知你何事,但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你我交情无须扭捏。”
种夔叹口气道:“既然你问起,此事……此事却是咱家一桩二十多年的心病,咱们边走边讲。”
洪浩几人便向着望海楼出发。
种夔道:“你们都是修仙证道之人,与普通凡人不同。须知普通人都是有三魂七魄。”
“三魂者,天魂、地魂、人魂也。天魂主精神、意识,乃人之本源;地魂主运势、福德,关联人之命运起伏;人魂则主情感、欲望,乃日常思虑之所在。三魂相互依存,共同维系人之生命活力与精神面貌。”
“至于七魄,则分别为臭肺、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脾。它们各司其职,与人体生理机能紧密相关。七魄健全,人体方能健康运转。”
洪浩和顺子频频点头,听得认真。
“人死之后,七魄消散,三魂各归其位。其实我们平日说的鬼,只是三魂中的人魂罢了。”
“洪兄弟你也知道,咱家的差事,就是把一些各种因由,不去黄泉的鬼捉回去或者斩杀掉。维持天道轮回的正常运转。”
洪浩听到此处,心中已经有个大概,便问道:“种大哥的心病,是不是有个二十多年不曾捉到或者斩杀的鬼?”
种夔嘿嘿一笑,“洪兄弟果然聪明,正是如此。”
洪浩惊诧道:“种大哥功法高深,这世间难不成还有鬼能高过种大哥?”
种夔摇摇头,“只是一丝残魂,虚弱不堪,咱家一个手指头便能勾走。”
“那为何二十多年还不曾做成?竟成大哥心病?”
“哎,麻烦便在这残魂眼下是被古老的术法强行留在尸体中。偏偏这尸首,被一个差不多神仙一样的婆娘守护,教咱家十分难办。”
洪浩听得心中一动,“大哥说的这个婆娘,可是望海楼楼主?”
“哎呀,兄弟怎么什么都知道,正是这个婆娘。”种夔有些惊异。
洪浩道:“这便说得通了。”当下把在幽若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给种夔讲了一回。
最后道:“她一直觊觎幽若城的水灵珠,只说救人,我也是听大哥你这般说来,才知原来是这么回事。”
种夔叹道:“这婆娘手段着实了得,那尸首本是被炸得四分五裂,竟被她收集整齐,重新缝合,藏在深海洞府密窟之中,又把一丝残魂留在里面……真正是逆天而行。”
“哎,我每年三月三前后,都会来碰碰运气,她防范严密,近些年愈发无从下手了。”
洪浩道:“虽说是逆天而行,但显然她与那人感情极深,关系极好,不然也不会做这等疯狂之事……她修为的确已是神仙一般,教人十分头痛。”
“我倒是愿意帮大哥,只不过,我也不笃定称心还会不会出现……”称心若是不出现,那洪浩也不是对手。少不得一命呜呼。
“老爷,你何苦去管这般凶险的闲事。”灵儿心语道,“你也知那婆娘有些癫狂,把她惹急了,搞不好宁愿自己身死道消也会打杀你。”
这倒是实话。就算称心还会来帮,从感应他有危险到出现,总还需要一点时间。而望海楼主真不计后果要拼命,这点时间已经可以让洪浩死得不能再死。
种夔听他言语,便道:“哎,我也知此事十分凶险,故而也是开不了口。无妨,反正二十几年也都是这样过来了。”
洪浩也十分踌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难以决断。
说来种夔是有恩于己,本应全力以赴。再讲种大哥又不是为自己私利,不过是维护天道轮回。
还有一个好处,此事若成,种大哥勾走那一丝残魂,彻底断了望海楼主的念想,恐怕也就不再去寻水灵石。如此一来,幽若城的妖兽们才真正从此安全。
但……但人家为了自己放不下之人,能做到这个地步,换个角度,又何尝不教人敬佩。
他心中一动,对着种夔正色道:“大哥,当日我若有此神通,也是这般留住唐绾,大哥你又如何?”
种夔一愣,不曾想洪浩会有此问。
但他并不遮掩,直言不讳道:“交情归交情,差事归差事,咱家行事,总还是先公后私。”
洪浩听罢,点点头决然道:“种大哥所言极是,小弟钦佩。种大哥,要小弟如何帮你?”
种夔讶然道:“咱家还以为这番回答你会不喜,但咱家也不能说谎诓你……为何就帮咱家了?”
洪浩笑道:“你若是回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自然欢喜,知晓大哥重情义。不过也能知大哥是看菜下碟,并非是为了维护天道秩序。”
“大哥与我有交情,那牛头马面等其他公差,自然也有各自交好之人……大哥若讲了交情,别人自然也要讲交情,一来二去,天道秩序便只成笑话。”
种夔肃然道:“天底下之人,知晓这个道理的很多,能坚持这个道理的寥若晨星……洪兄弟叫咱家佩服。”
洪浩笑道:“你我兄弟二人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如何相帮,大哥直说无妨。”
“以前每次进到海底洞府便会被那婆娘发现,只须兄弟替我拖住那婆娘一刻钟,我便能勾走那一丝残魂。”
他们这一路长谈,时间过得飞快,又是行到傍晚时分,顺子一指前方,“大哥,快看。”
洪浩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座极其庞大的高楼赫然矗立在遥远的天际线边。这座高楼宛如一座通天巨塔,直插云霄,其雄伟壮观的气势令人叹为观止,教人顿生渺小之感。
不消说,这必是望海楼。
洪浩豪情万丈。
“望海楼主,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