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百分之一
祂悬在破碎的星环中央，像一颗由凝固的黑夜编织的巨卵。其表面流淌着银灰色流体，吞噬所有触碰到它的光与波，只在绝对寂静中规律性收缩，如同宇宙临终前的心跳。
环绕茧体的空间呈现病态扭曲，碎石和泥土，更改的历史篡改的命运接近祂的瞬间就化为乌有，远方的恒星熄灭前最后一缕光在此冻结成环状冰晶，而若是细看，却能在那银灰色的流体上看到变化的命运，时间线上的可能。
就好像，万千命运和可能，全部都在被其吞噬。
不，不是吞噬，是用一切的一切，来让祂诞生。
用一切可能性的湮灭，催生那破茧而出的全新存在。
————
叮铃铃——
摆在桌角的固定电话开始作响，沈玉拿起电话，用着平淡甚至称得上冷漠的语气说道：“你好，一心基金会。”
“嗯，明天会把资料发给你的。”
不会发的。因为只有我知道，明天的世界就会迎来末日。即便没有人相信我，但我就是知道，明天一早黑色的太阳将笼罩在天空上，从此，世界就步入了终局。
那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他不会去改变，也不想去思考要做什么。就像人终有一死一样，世界的命运也终将步入终焉。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做。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常上班，正常生活，然后，平静的迎接着一切的结局。
挂断电话后，沈玉拿起包，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公司。他行走在马路上，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没有人敢靠近他。就这样孤零零的走了一路又一路，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明天都要世界末日了，他对吃饭与其他事情也提不起兴趣，将鞋子随意踢在地板上后，躺在沙发上就合眼睡觉。而过了一夜后，吵醒他的是外面人们的吵闹声。
“那是什么东西？”
“日全食吗？可太阳会为什么会在这个位置？”
“突发新闻，受太阳风暴影响，目前已有二十八架航班因仪器失灵而坠亡。目前国内外所有机场全部都取消了航班。最新情况仍然在跟进中。”
“突发新闻，人们无法观测到月球。受月球消失影响，海洋潮汐消失，近海地区可能出现剧烈的水体回流，沿海地带已经拉响大规模海啸。”
“兹，兹，兹。国家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中，请各位居民准备物资，非必要不出门。兹——”
所有频道的节目全部都暂时播放，新闻报道轮番滚动着播报着最新的情况。手机上运营商、各大App纷纷弹出重大灾难预警。马路上的车祸开始增多，人们开始疯狂的涌向超市之中。
沈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沈佩发消息说要紧急值班，最近不回来。至于后面的关心慰问的话，他根本没有看，就将手机丢在一旁，然后出门了。
“西边的超市还有盐，先买盐！”
“水果有多少，我全部都要！”
“别挤啊，别挤啊！”
“你们挤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日全食而已，马上就会恢复的。那是什么？”
天空中失去了操控的民航飞机正在试图降落，但即便是最好的飞行员也没有办法在所有仪器都被干扰的情况下操控飞机。沈玉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一架发动机全部都冒火，不受控的飞机正在朝着他们这里坠来，周围的人开始恐慌的逃难，而他仅仅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咚——
当巨大的火球在一公里外扬起，猛烈的冲击波将周围的玻璃都震碎时，沈玉才在人们惊恐的哭喊声中转头离开。
这是每个人命中注定的结局。
消防车、警车的鸣笛声轰鸣，一辆辆军用皮卡运载着紧急调动的军人们进入城市维护秩序。有人因为一袋米的采购权而大打出手，有人因为推搡而打的头破血流，有人因为电话打不通就开始崩溃。孩子们在哭泣，老人们在大呼。末日还没完全到来，但地狱已经先一步到来了。
穿过繁华又吵闹的商业街，他看到了基层的志愿者们正在接受紧急命令，穿着着马甲准备去维护社会的秩序。沈玉转头看了一眼他们，他们会第一批死。肆无忌惮的迎着黑日的辐射，很快就会患上晶体病，人不成人，鬼不成鬼，化作一捧黄沙，流逝在亲人的指缝之中。
而沈玉始终沉默不语，默默的走着。
甚至连哀伤和吵闹的感觉都没有，就仿佛理所当然的那样。
医院门口，救护车和私家车已经拥堵的无法通行，医务人员只能两两一组抬着患者穿梭在车水马龙之中，但骑着摩托车自由自在穿行在拥堵之间的骑手，却一不留神撞了上去。患者落在地上脑壳开动，骑手的外卖洒落一地，争吵和绝望如同蔓延的火苗一样，正在不断的走着。
他走着，走着，走过十个小时，二十个小时。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忐忑不安的躲回了家中。
第二天，第三天。
生活已经被彻底摧毁，社会开始完全的停摆。
第四天，第五天。
世界乱象显现，暴乱和战争开始弥漫。
第六天，第七天。
晶体病初显苗头，恐慌正式变成了绝望。
沈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双腿都已经麻木，他走过许多路，不吃不喝，最后被巡逻的人捡了回去。补充了一下体力后又继续走。最终，他走到了一个空旷的湖泊旁。
带着已经稀出晶体的身躯，他平静的坐在湖前，黑日在湖中的倒影波光粼粼，他看着这一切陪着全世界共同迎接着终末。
他看着湖中的黑日和天空中的黑日越来越近。
直到连接在一起的那一刻，时间开始陡然加速。
荒漠开始覆盖了一切，万物的生机在顷刻间消退，脚下的星球开始收缩，直到收缩成在黑日面前渺小无比的一个点。
就在那个点即将爆炸的一瞬间，沈玉开口了，道：“黑日还高挂在那里，你的终末呢？不去消灭他吗？”
咚——
沈玉的身上忽然弹出来一道灰色的身影，他的面容和沈玉相似却苍老无比，白头的灰发已经有数米长，如同命运的织线一样交错缠绕。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崩塌，就连黑日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镜面超立方体，那旋转的每一面都折射着时间线的湮灭。
现世被摧毁，未来被摧毁，过去的奇点都在被摧毁。沈玉缓缓的抬起头，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撕下了自己的脸皮，混沌的灰雾开始构建出一个扭曲的人型。而随着他的变化，眼前那个苍老版的他也在发生改变，而且变得更为漆黑，颜色更加趋近于黑日！
“如果你指望这般就能磨损我的意识的话，别白费功夫了。”
灰色的灰雾交织编织出信息：“我早就舍去名为沈玉的一切了。”
在沈玉在时空的奇点中使用了终末力量的那一刻，他就被在黑日中的本体所捕获了。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对他意识的磨损。
然而这一切有用吗？已经毫无作用，人类如何跨越终末和末日那是其他启示和人类要考虑的事情，他所考虑的事情永远就只有一个——将终末带给黑日。
他早就意识到这个奇点中有其他力量的干涉，因为他一直都在揣摩命运，按照维尔吉利奥的说法，特异点的身上会有很显着的特征。那是交织在命运中的一团熊熊烈火，然而观测了两天都没看到，他就意识到必定有其他的力量在干涉着这个奇点。
维尔吉利奥说过，在奇点中，除了冒险“自带电池”外，其他的启示根本无法落下视线。而沈玉却完全不受限，这就意味着，他能在奇点中发挥出终末的力量——那【终末】的本体也能干涉到这个世界！
结合一切可能性，得出的唯一解就是……
那个诞生了新意识的【本体】，想要在奇点这种扭曲的时空中狙杀他！要知道奇点是黑日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属于时间线以外的地方，即便是沈玉也没有办法在奇点中于现实中梦醒。这也就意味着，奇点中是有概率彻底杀死他的可能性之一！
但反过来而言，如果是对等的话……那对方同样有可能在这里被泯灭！
所以，沈玉决定尝试一把，看看能不能一劳永逸。至于是不是兵行险着，他心里很有数。
终末中不止伪物一个意识!
“可惜了！”
如果黑日里新诞生的意识连黑日都能灭亡，那沈玉不在意死第二次。可他等了太久太久，等到了最后，却发现黑日依旧高悬，那自己想触及的未来根本就没有来。
也就是说……
这个新生的意识，根本不配叫【终末】。
在沈玉“不配”的念头诞生的一瞬间，黑色的雾气开始迅速的翻涌。真正终末的力量开始排斥这股意识。镜像的超立方体上无法再照射出半点的黑色，取而代之的是，那灰绿色的晶体化的投影！
琚！
灰色的雾气向前缠绕，想要拨开那黑色的阴霾，将其中的终末诞生的根源给拽出来，而且就在沈玉动手的瞬间，黑色的雾气瞬间逃离，遁入超立方体中。而沈玉毫不犹豫的追逐了过去！
咚。
黑色石头打磨的长矛残忍的刺入敌人的胸膛，而那第一簇跃出木屑的火苗染成了灰色，星星之火燎原万里，将黑色的利器尽数焚化！
安禄山铁骑下的黑色铁蹄，踏碎了大唐盛世。然而郭子仪那灰色的宝剑，却撕开了叛军的阵营，将黑色的铁蹄重铸为农具！
海盗船舱内的黑色铁链环，枷锁着奴隶折断的双臂与命运。而那宝船上的灰色指南针却指向此处，带着妈祖赐福的他们攻破了敌船，斩断了枷锁！
身穿黑服宗教裁判所，站在鲜花广场上，看着布鲁诺被大火点燃，焚烧致死，而灰色纸张撰写的日心说却飘扬在罗马的上空，火光再怎么努力，却无法焚烧掉人们自由的思想！
吞煤吐烟的黑色铸铁机器蚕食着每个劳动者，让他们生命、时间与健康转换为沾满尘埃的时间，而灰色头发的男人高举着《宣言》，让所有人联合起来推翻那黑色的巨物！
从公元前到近代，从封建王朝到现代盛世，灰色与黑色不断的纠缠，不断的追逐，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的时空中交手，在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中碰撞！
沈玉是麦田成熟时穗尖垂向大地的弧度，是冰川刻入岩床的耐心皱纹；而伪终末只是砸碎沙漏的青铜锤，是给灭绝物种制作标本的福尔马林囚徒！
一个等待所有因果成熟为果实，一个将未知命运腌制在恐惧的陶罐！
一个等待所有故事沉淀为酒酿，一个把千年悲欢压缩成毁灭的一瞬！
一个在为文明的璀璨立上墓碑，一个在历史灰烬中浇灌仇恨的孢子！
咚——
万千可能在两人的对撞中湮灭，灰色终于捕获了黑色，沈玉杜绝了对方逃离的所有可能性，两团雾气开始迅速的交融！
“从知道你要对启示动手的瞬间，我就明白，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伪物！”
“胆敢觊觎终末的力量，那你做好了被终末吞噬的可能性了吗？”
嗡——
镜面的超立方体开始停止旋转，无数的镜面定格在了同一个画面上，沈玉感受到和对方本体的交融，他仿佛连接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之上，而那个声音正在告诉自己。
此时，此刻，此地，就是现在！
咚——
星海中，那黑夜编织的巨茧忽然停止了跳动，银色的流体重新将茧的颜色刷回成灰色，一如宇宙的最初，一如宇宙的最后。
还不是破茧而出的时候，所以没必要破茧而出。
“祂的目的是让我们以不完全体诞生。一个不完整的终末，就像是虚幻的泡沫一样，一触即破。”
镜面倒影出灰色晶体人的形象，他开口说道：“万幸，‘我’足够聪明，也足够果决。我没想到，在看不到的时候，你已经超脱了本我。”
“看不到的时候？”灰色的雾气重新凝聚成沈玉的形象，他看着眼前那熟悉的陌生人，问道：“你看不到吗？”
“看不到，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天，似乎没过多久，又过了许久。我看不到的话，对‘我’来说更安全，不是吗？”
这是，最初的那一位琚先生的意识。
不。
无数个镜面中倒映出来的琚先生都有些细微的差别，他究竟多少次的重复做了同一件事情，究竟多少次带着整座第三申城市融入到了黑日之中，才凝聚成如今的……
【终末】
沈玉力量的源泉，一切的根源。
即便没带上【沈玉】的人格，沈玉也朝着“自己”说道：“谢谢。”
他会主动勾引伪物下来，踏入伪物的陷阱，就是为了见一面那已经不复存在的自己。
“这个奇点的毁灭即将完成。”琚示意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交流，道：“伪物并没有消散，只是暂时退却，托你的功劳，短时间之内我能继续压制他。”
“即便是黑日，如今能耐我们的手段也不多，我们已经触碰到了他的本源，割舍我们意味着割舍太多——在终末能算到的可能性中，在那种状况下，【冒险】有7%的可能性穿过不完整的黑洞，离开黑日笼罩的范围。【愉悦】和【反叛】都有0.001%的可能性撕裂黑日。【唯美】有0.98%的可能性，躲到黑日都看不到的地方。”
“但当我们的胜算超过7%，祂将转换策略。”
琚迅速的说明着现在的情况。这场争斗不仅仅是终末的斗争，其他启示都是一个个砝码，牵扯着可能性。
“当我们的胜算到达1%，伪物诞生了。目的是污染终末，将我们领悟到的终末污染为更主观更混沌的存在。一旦被污染，终末就会失去对黑日的威胁，止步于启示。”
也就是说……
胜算居然有1%了。
“这个1%是我根据结果倒算，如果能知晓1%是哪一个1%，我们就能将其变成100%。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想要的结局，是存在的。”
琚说道：“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并且将其变成100%。”
胜算从来不是因为黑日的本体而增加的。而是因为投影下来的沈玉，他的所作所为，他的了解认知，正在一点一滴的增加着战胜黑日的可能性。
“我们还能撑多久？”沈玉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伪物的困扰仍然存在，虽然暂时在本体和投影的共鸣下消退，但一旦他们两个再度分开，祂同样会再次爬上来。
“每当祂再度试图干涉你时，就意味着污染更近了一步，四次。祂会越来越强。”琚说道：“我是记忆，而并非是意识。”
意识是存在的，而记忆是会消散的。伴随着污染更近，琚留下来的记忆，会逐渐被焚烧干净。
所有的对话几乎是在一瞬间交流完成，伴随着奇点的正式宣告毁灭，两个自己也无法在进行沟通。信息的传播开始变得艰难，来自黑日的牵引力，将琚先生拉扯着，往回拽回到黑日之中。
在最后的瞬间，沈玉看了一眼他。
他比划出一个一的手势。
似乎在表达，那1%的可能性。
停止跳动的茧开始收缩为一个点，牵引着周围的一切。周围的景色开始逐渐恢复，正在崩溃的奇点，被黑洞摧毁了一切的大地，以及那……
“妈的真讨厌，又沾上终末了，好兄弟，能不能活，就全看你的了！”
朝着沈玉撞过来的沙轨列车。
咚——
沈玉抬起手，伸出手按住了列车的车头。站在里面的维尔吉利奥瞪大眼睛，看着取代了黑洞，出现在“终点”的沈玉。
面无表情。那双眼睛像是看穿了世间的命运，一切变化都在其眼中都是既定的内容。即便黑洞消失了，但维尔吉利奥却感觉眼前的家伙身上有着另外一种黑洞——那吞噬着万千命运的黑洞。
在这么一瞬间，维尔吉利奥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不是完蛋了的完了，而是完结了。自己的旅途，自己的冒险，就在此刻完结。
不论好，不论坏，也许是太监，也许是圆满，总之，此刻完结了。
就在维尔吉利奥心跳都停止的瞬间，眼前的人脸上重新拥有了表情，他转过头看向维尔吉利奥，道：“你们已经搞定了？”
“他娘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变成无情终末了。”维尔吉利奥这才大喘气，他心有余悸的坐回在椅子上，刚才的感受太吓人了——自己的列车创创小怪物没问题，创沈玉感觉有点自寻死路的感觉了。不过他很快又站了起来，指着沈玉的身后，道：“快快快，奇点的崩塌要吞噬我们了！跑跑跑！”
“糟了糟了，列车的引擎都坏了，就算你能功能的话我们也需要时间。”
上头了。维尔吉利奥承认刚才上头了，没必要全部力量都去创那个狐狸怪，但是忍不住啊。那怪物都把列车给弄成这狼狈样了，不能一下秒了她，维尔吉利奥心里不服啊。他评估了一下如今的情况。
能够顺利逃脱这个奇点的可能性。
“只有百分之1啊！”
维尔吉利奥炸毛了，一旁的蒋丽清也焦头烂额。而眼前的沈玉，却朝着他们竖起了一根手指。
似乎在表达，那1%的可能性。
这一刻，维尔吉利奥和蒋丽清都已经看到未来在自己面前展开。先前往哪个地点避免崩塌立刻影响到，然后着重维修那些关键设备能够顺利启动“加速”，最重要的是，加速目标的设定要因为列车的受损情况进行小幅度的修改数值，才能让他们顺利的回去主世界。
这的确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毕竟里面的偶然性实在是太大了。但在已经编织完这个世界命运的沈玉眼中……
“不是百分之一。”
他竖着手指说道：“是【1】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