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娆极轻地动了下手指,算是给他的回应。
“什么时辰了?”
祁狅看不见刻漏,只能根据打更声判断时间。
“子时应该已经过了。”
照常理来说,子时应该是一个人在夜晚睡得最熟的时候,可奚娆却醒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祁狅陡然想到了什么,神色瞬间紧绷。
小心翼翼地隔着明衣去摸奚娆的脖颈,察觉到并没有淋漓的汗水,也没有察觉到颤抖,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见奚娆突兀的抽气声,很快又紧张起来。
“冰蛊虫难道又钻回去了?怎么办,要不我们再做一次……”
“没有,没有……我只是因为白天出现的那些妖僧,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
奚娆稍稍歪头,轻轻倒在他胸前。
“你来华阳城的第二年,突然有一日扯住我的袖子说,要给你父皇写信,让他准备好聘礼,派遣使节过来提亲,促成南祁与西奚联姻……婚礼要最盛大的……”
祁狅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因为奚娆的投怀送抱、温柔细语,他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忧虑。
一下下抚摸她的鬓发。
当年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少年心性又起伏不定。
既然接受了奚娆是自己的女人,便决定要娶,哪怕南祁和西奚关系紧张,也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联姻也大有可能。
只是他那时落魄,一个不受宠的质子,显然配不上西奚公主,那番话其实很不自量力。
“等天一亮我就吩咐王戌传讯回交州,让他们准备大婚用的东西,找最灵巧的绣娘绣最精美的百子千孙被,找前朝的老匠人去做龙凤双花烛,我俩婚服要什么样式你来定……”
奚娆想象着那些画面,微微扯了下嘴角。
“好……要最正的朱红,金丝线,边角镶嵌东珠。”
她精神头还不错,还想要说些别的,但因为脑子里想得太多,语序时而混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当年你只喜欢穿玄色和月白色的衣裳,其实你更适合红色,还有靛蓝。”
她想起祁狅坐在马背上,侧过脸来看她时不经意露出的微笑;想起他抠掉自己匕首上的宝石亲手为她做的步摇,想起来他在河边捡起来的送给她的雨花石。
只可惜,那些东西……都在西奚覆灭时遗失了。
“你再亲手给我做一支朱钗吧。”
祁狅愣了一下。
起初他没能想起来,但脑海里中逐渐浮现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
似乎他确实给奚娆做过不少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奚娆从不嫌弃,每一件都视若珍宝。
两人在反目成仇之前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
他当时真的以为,他们是有以后的。
“近日阴雨绵绵,你的腿还疼吗?”
“还好,只是有些酸痛。”祁狅希望她心疼自己,又担心她太操心,试着让她躺回床上,见奚娆摇头,只得继续把她揽在怀里,“你放心,我不觉得难受。”
“毕竟才刚好没有多久,我知道你一向不在意这些,那是因为你还年轻,等你老了就有得受了,等天亮我再给你开个方子,绿雪细心,让她给你熬药,吃上几个月。”
祁狅无奈地点头,“好,等我们大婚了,你天天盯着我喝药,再苦的药我也会喝的。”
“我知道你怕苦,阿湛和鼎鼎也怕,辜氏蜜饯做的不错,回头吩咐绿雪多买些备着。”
祁狅莫名觉得心慌,他不喜欢奚娆嘱咐这些,就仿佛她再也没有机会看着他一样,可她已经明明答应了会与自己成婚。
他无奈地蹭了下她的额头:“只要你好好的,说什么我都听。”
奚娆勉强地应了声,她何尝不想好好的。
“三个孩子里,阿湛不但长得最像你,性子也最像你,昶儿性情稳重善于思考,以后要是他愿意,可以学着管理朝政,帮扶阿湛。鼎鼎生性活泼,机敏可爱,将来要是不想嫁人,你不要强迫她……”
“那都是将来的事,你现在不要想这么多。”祁狅轻声打断了她,实在忍不住了。
奚娆今天很反常,虽然之前也有过半夜惊醒的时候,但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如此絮絮叨叨,越说越令他不安。
“别说了,再睡会儿吧。”
他强压下心底浓郁的恐慌,把她放回床上,用胳膊半压住她的身子。
“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你不想睡我还困着呢,乖……等天亮了我给你做汤饼。”
“幼安……”
奚娆的声音轻柔,像从未喊过那般,温柔得像是早春的阳光。
祁狅本该欣喜,心脏却猛地收紧。
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她没有说什么丧气话,可不祥和离别这两个字却不知不觉交汇,在他心里无限放大。
祁狅止不住的战栗,脸颊紧紧贴上奚娆的脖颈。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你答应过,再也不骗我,再也不瞒我……怎么可以食言呢?”
他声音抖的厉害,带着浓浓的哀求,宛若刚抓住的救命稻草又被人夺走。
一颗滚烫的泪珠滚落至奚娆的额角。
她也不想要食言,但有些事现在不说,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再说了。
“幼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除了你,公主府的面首……其实我一个……都没碰过。”
从始至终,奚娆就只宠幸过祁狅一个人。
祁狅的眼眶陡然一烫。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奚娆轻轻扯了下嘴角,“我好歹也是公主,不要面子的吗?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哪些士族子弟该怎么编排我?再说,就算我那时候说了……你信吗?”
祁狅心口猛地往下一塌,后悔的潮水仿佛淹没了口鼻。
又酸又涩。
又苦又咸。
他恨不能把奚娆吞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奚娆不喜欢他太过强横,他只能拼命地压抑自己。
“你被诬蔑入狱的时候,我其实有想过劫狱,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浪迹天涯又怎样……但我终究没有那种勇气,也还有别的顾虑。”
祁狅重重地点头。
他懂,他都懂!
“那时你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奚娆闭上眼睛,艰涩地应了一声。
“嗯,我掩藏身份,偷偷找郎中诊断,除了皇嫂,就只有那时贴身照顾我的侍女和稳婆知晓。自以为瞒天过海,其实早就露出了马脚。”
祁狅的脸色骤变一变,“你是说,奚甫早就知道阿湛的身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