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他应当是知道的,否则不会自从阿湛一出生,就对他十分冷漠。”
奚娆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过阿湛,但总归结果是好的,他既没有拆穿我和皇嫂,也没有暗中派人下杀手。”
祁狅不忿地嗤了一声,“别指望我会因此就原谅他!”
奚娆轻轻地拍了下他的头,聊作安抚。
“你把西奚都灭了,难道还不够?恩多怨多早已无法说清,我不强求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但再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祁狅久久没有说话。
奚娆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对于祁狅的确非常残忍,但这辈子她就自私这么一回,应当也不算过分。
不知不觉,一缕朝阳照进屋内。
奚娆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凝视着那点点鱼肚白,嘴角默默牵起。
“天亮了,你去给我做汤饼吧。”
祁狅无声点头,仔细给她掖好被角,依依不舍地朝门外走去。
然后走出去几步又突然转身,回到床边,紧紧抓住奚娆的手。
“要不今日就吃厨娘做的吧,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奚娆唇边溢出一抹浅笑,“也好,那你上来,再给我暖暖手脚。”
但真当奚娆掀开被子让他进去,祁狅又犹豫了,仿佛要竭力证明什么似的,伸手用力把被子给压了回去。
“算了,别人做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去吧。对了,我还得跟王戌交代事情,和姑姑商量下一站是不是要在普陀寺歇脚……你眯一会儿,待会汤饼好了我叫你!”
说完,他逃避似的冲出门外。
奚娆幽幽地望着合上的房门,用掌心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以前这里总是会疼的,这两日却诡异的平静,就像是她的心脏已经被冰蛊虫快要啃完,已经再无知觉。
她转身,扣了扣墙壁。
不一会儿,祁月推门而入,坐在了她的床前。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看过那邪佛的医书,上面有个放血的方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能用濒死的假象骗过冰蛊虫,让它以为你真的死了,主动爬出来,你就能活。”
“那要放多少血?”
“我也不知道。”
奚娆轻笑。
还不如骗她以毒攻毒,让毒蛊虫寄生体内,再用它去克制冰蛊虫更有说服力。
“师父,就这样吧。谁也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绝望,如果濒死就可以骗过它,那龟息功为什么没用?”
“师父,这些年多谢您的照顾……您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祁月长长叹了口气。
沉重地闭上双眼,而后缓缓睁开。
“好,我答应你。”
*
祁狅做的汤饼,奚娆终究还是没有吃。
她已经咽不下任何东西,勉强吃了一小口,当场就吐了出来。
“是不是不合胃口,我去重新做一碗,很快的,你等着我……”
祁狅手一颤,汤碗砸碎在地。
他转身就要走,被祁月拦住:“幼安,不要再做了。”
“姑姑你别拦着我,一定是因为我刚才把油放多了,所以奚娆才吃不下去的,我……”
奚娆眸底一片潮湿,颤抖着吸入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极其残忍的话:
“对不起幼安,我骗了你,那晚我们失败了,冰蛊虫根本没有爬出来,我撑不住了。”
“不,不可能!我不信!”
祁狅厉声断喝,短暂的仓惶过后,语气骤然柔软下来。
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带着脆弱的讨好与祈求:“奚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怎么骂我都可以,但那件事真的不可以乱说……”
“把那些话收回去,我就当没有听到好不好?”
他想说这两日你不是没有吐血么,情况不是已经明显好转了么,可那只手却僵硬冰冷的的没有任何回应,哪怕他再怎么用力,奚娆也没有一丝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开口质问祁月,您不是说还有办法的么?
不管是什么邪佛、邪魔,只要能找得到,他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找到!
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在他们好不容易破镜重圆之后,又来夺走他的所有。
他更好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噩梦,只要醒了就好。
可终究祁狅还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他脱力地跪倒在床前,心脏一点点的变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祁月走过去,一巴掌扇在他的右脸颊上。
“够了!奚娆已经够辛苦的,你难道希望她带着所有人的痛苦走?”
“幼安,起来吧,赶紧命王戌传讯,让三个孩子赶去普陀寺,说不定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祁狅的耳朵嗡嗡的,像是被无穷无尽的水草缠在水底,什么也听不见。
“幼安……”奚娆试图安慰他,可现在的她真的已经油尽灯枯,连四肢都无法控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狅陡然起身,神色镇静,像是一瞬看开了所有的事情。
“好,我们这就启程去普陀寺。要是不下雨,下午就能到了。”
痛苦也好,绝望也好,突然间在他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俯下身抱起奚娆,声音温柔恬静,“不用担心我,我早就长大了,成熟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幼稚、莽撞的少年了。”
“你只管好生歇着,其余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将要去往哪里。
隔着布料,奚娆感觉到一阵稳重而缓慢的心跳,她却从祁狅极度平静的语气里感觉到了一丝死寂。
幼安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这副样子……让她怎么能够放心。
祁狅找出一件最厚、最舒服的披帛裹住奚娆,像抱孩子那样小心翼翼地环抱,稳稳地抱起来,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出客栈。
世界颠簸,唯有这个怀抱最安稳。
奚娆动了动手指,想抓住他的衣襟,然而不管她多么努力,手指都一动不动。
她只能歪着头,把脸颊紧紧贴上祁狅的胸口。
想给他最后一丝安慰。
祁狅似有所觉,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吩咐王戌再在马车内多垫一层褥子,才把她慢慢抱了进去。
时光在他们面前变得无比漫长。
祁狅见今日难得见晴,特意把窗帘撩了起来。
“我听见鸟叫了,是麻雀还是斑鸠?应该是斑鸠吧,它们总是在早上叫的烦人,鼎鼎调皮,还曾经拿弹弓打过几只……奚娆你听见了吗?”
他低声靠近奚娆唇边,耐心地等着她微弱的回应,直到感觉到她在极轻地点了下头,他才继续讲。
“鼎鼎刚被我抱回去时,总是夜里惊醒,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奶娘说是因为在娘胎里受过惊吓,那时我就想,你这个当娘的真的好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