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胡叟、阴兴、索敞,都在中书学中,接续之前在姑臧所做之事,一壁教书,一壁校正经籍,以备刊刻石经之用。
只不过,这石经不叫永和石经,而是太延石经。
其实,阴兴本想陪业师刘昞还乡,但刘昞对其晓以大义,阴兴不敢违拗师意,便也随索敞北上平城。
酒酣耳热之时,李云从眯起眼,支颐看着拓跋月。
回返平城之后,赵振重回皇帝身边,执掌影卫。而李云从,仍为影卫副统领,但在明面上,其职任却转为都官尚书。
这一职任,掌管军事刑狱,不似之前的殿中尚书一职,掌宫廷禁卫、宫廷车驾、仓库,故此,李云从可以不在御前侍奉,每日在坊市间微服访查。
亦因此故,日前,李云从才有闲暇,在偶遇拓跋月时,管她的闲事。
念及此,李云从唇角漾起笑意。
倏尔,拓跋月觉出李云从在看她,遂问:“对了,云从,那两个乞儿在六疾馆可还习惯?”
未想,她今夜单独与他说的话,竟是在问这个。
难道,她不想问问他,那枚冠帽饰,他喜不喜欢?或者,那日,他为何在坊市巡查……
李云从心里闷闷的,略微顿了下,才回道:“那日,我把他们安置进去了,应该不缺吃用。”
“那便好。”拓跋月颔首,“若有机会,我想与朝廷建言,这六疾……”
一语未毕,忽听得雅室门前一声巨响。
接着,一个人影被撞飞,直接砸倒了宴席前的屏风。
所幸,没砸到几人的食案上。
门外有人连声道歉,而此人打着酒嗝,手里兀自拿着一根羊蹄,不愿撒手。
尽管他摔得很狼狈。
这人看着有几分面善。宋鸿最先认出他来,惊噫一声:“这不是阚尚……阚玄阴吗?”
阚骃,表字玄阴,之前在姑臧为尚书,本是敦煌人。
此人博通经传,过目成诵,有“宿读”之美誉。但他食量惊人,还嗜好美食,故此月俸到手,都被他花得一干二净。
拓跋月和阚骃往来不多,近日也不知其被如何安置。此时,听宋鸿直接唤他表字,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阚骃,可能还没有职任。
朝中诸事,拓跋月并未尽知,但皇帝饶恕高平公李顺,并让他对河西诸臣论资排辈,赐爵封官之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据拓跋月所知,阚骃曾得罪过李顺。不知,李顺可是因此事刁难阚骃?
但眼下,不急着问这个。
拓跋月正要说话,李云从已寒着脸,起身走向门外,呵斥那冒失撞人的人。
这人苦着一张脸,说酒楼里只这一只羊蹄,明明是他点的菜,可不知怎的斜剌里跑出个醉鬼,非得让他把羊蹄让给他。
二人在走廊拉扯一时,这人恼怒非常,便推了醉鬼一把。岂知,醉鬼一个趔趄,便撞进了雅室中。
这人刚说完话,已被宋鸿扶好的阚骃,就打了个酒嗝,反驳道:“瞎说!明明是你抢了我的羊蹄!先前,酒倌明明说没羊蹄了,现下你要便有了!怪哉!”
他又打了个嗝,只觉胸中酸楚一并涌出。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阚骃忽然呜咽。
门外那人顿时傻住了。一根羊蹄,至于吗?
李云从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又对赶来善后的酒倌道:“去,加羊蹄!”
酒倌面有难色,道:“不是小的诓他,先前是真没羊蹄了,只是掌柜见后来这人是熟客,就把自己案上的让出来了。哎,一场误会!”
听他说得真切,不似作为,李云从遂道:“如此,便照着我们的吃食,再来一份。”
酒倌忙欢天喜地地去了。
李云从进门后,顺手拽起地上的屏风。
逾时,阚骃酒醒了几分,方才发现自己冒犯了公主,忙要磕头赔罪。
拓跋月只笑吟吟,说无妨无妨,阚玄阴是至情至性之人。
两年前,拓跋月刚到姑臧时,便被河西王的两个兄弟刁难,但她气度俨然,应对从容。从那时起,阚骃便对拓跋月心生敬意。
之后,宫闱中传出大王薄待王后之事,阚骃私下里也没少为她打抱不平。谁曾想,数月之间,河西便亡国了,而一众河西文武,都北上归魏了。
眼下,席中诸人,有本是魏臣的,也有与他一样入魏而仕的,但不同的是,宋鸿、胡叟都已有了官身,而他自己还不知如何安置。
念及此,阚骃都觉赧然。
几人继续谈笑,阚骃心里突然闪过一念。今夜,阴差阳错入了公主的宴,何不与她攀交情,为自己讨个职任呢?
但他立马又断了这个念想。他与公主私交不多,怎么开得了口?
一旁,宋鸿却叹了一声,道:“近日,河西文武逐渐有所安置,不过,下官曾听闻一事,辨不清真伪。”
他既开了头,自然有人要问。
宋鸿便顺势说,高平公为河西文武安排品第等次,有失公允。众人私下里论议,说他很可能受了贿\/赂。
拓跋月忖了忖,道:“此事,我知悉了。若能说得上话,定不让诸公蒙受不公待遇。不过……”
她笑了笑,斟酌着言辞。
李云从接了话:“现下,公主奉旨掌金玉肆,并未问政。”
言下之意是,她的话能有多大分量,尚未可知。
纵然如此,宋鸿也感激不已,遂敬了公主一杯酒。
“公主有护佑之心,已让下官感念至深。他日,公主但有驱遣,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拓跋月微笑颔首。
余光瞥见阚骃,他没说话,只吃着胡炮肉,点评道:“豉、盐、葱白、姜、胡椒,恰如其分啊!”
拓跋月失笑,少时又正视于他,但阚骃似乎不明其意,只顾吃喝,完全不接宋鸿的话茬。
瞬目间,她见李云从正微不可察地摇首,便收起了当众问阚骃,他与李顺过节的念头。
但她见阚骃强颜欢笑,又心下不忍。
夜深,宾客散去。拓跋月有意留下阚骃,问起旧事。
阚骃方才直言不讳,说起一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