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安惊讶地坐直了,他没想到会到的那么快。
“乘客们请坐稳,没睡醒的醒醒困。我们要降落了。”耳机里传来驾驶员的提醒。
接近坐标位置,直升机转为了低空飞行,坐标地点周遭的风速十分狂暴,靠近它必须开始降低海拔,否则高空紊乱的气流会把他们冲得东倒西歪。作为乘客而言,陆西安完全意识不到这种情况下降落是十分考验技术的,奈何米德加特公司雇佣的驾驶员技术绝对过硬,没开过几年军用直升机的没资格拿公司的薪水。
“六翼天使”的高度骤降,似猛禽抓向猎物,机舱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震荡,直升机朝着坐标地点坠下。
那一瞬间陆西安认为他们可能要坠机了,离他脚下不到一百米就是坚固的岩石平原,跟岩石碰撞只能是他们先碎。六翼天使用最快的降落速度与气流对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坐标点施工场地里被清空的停机坪。它离触地就只剩下十几米,螺旋桨的转速猛然提高了几倍,像是疯狂旋转的刀片,汹涌的反推力使失控的机身迅速稳固下来,压出气旋似的风浪。在坠毁和平稳降落之间驾驶员选择了用即将坠毁的姿态平稳降落,气浪渐熄中点上了一支香烟。
这支香烟是阿尔伯特佩服地递上的。
“我滴妈呀……”陆西安想说公司开飞机的都这么生猛吗?
机舱舱门大开,寒冷的风立马扫到陆西安身上。他裹紧了大衣,顶着直升机扇片的风压,衣角被吹得凌乱翻卷,强烈的失重体验让他晕晕乎乎得十分想吐,落地那一刻只感觉膀胱都飞起来了。
停机坪周围的后勤火速拥上来为他们披上保暖的羽绒服,陆西安穿好拉上拉链,缩进半个脑袋到领子里。一看袖章,加拿大鹅牌儿的羽绒服他自己都没舍得买过,这个品牌是南极科研考察队指定的御寒服。
“冰岛……好他妈冷!”陆西安讲话都直哆嗦,冰岛内陆比沿海的气温要低得多。
“没你们那黑龙江冷,零下十度算是气候宜人了,我有一年在漠河出差差点冻死在户外。”阿尔伯特朝手上哈气,然后揣进了口袋里。
“老A你到底出差过多少地方……”
“没算过,反正一年到头都在出差。”阿尔伯特说。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特别行动部门平均每个月至少出两次差,累积起来次数多到数不胜数了。
陆西安冷得受不了了,站在停机坪边上踮脚跳,试图靠运动产生热量暖和一点,“救命呐,室内在哪?暖气!我需要暖气!”
叶列娜呼出一口轻薄的雾气,看着雾气扩散然后被气流扯碎,“很遗憾,三号钻井营地太偏僻了,燃油和电力都紧缺,现在没有多余的能源去供暖。小伙子们,我们可不是来度假的。”
一辆越野车风尘仆仆急刹停在他们面前,下来一个德国长相的男人,头戴安全帽身穿防寒服,摘下手套友好地伸出手,“诸位来得不巧,没抽出空来第一时间迎接。我是三号钻井营地的执行专员安德烈.米勒,本次行动代号‘掘墓人’,欢迎诸位加入。”
“你好!”陆西安第一个站出来,“入职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来着?你不是人事部的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嗯,两个月前我去机场接应过你和阿尔伯特,很荣幸一面之缘能被记到现在。我年底被调岗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时候业务能力太强未必是好事。”
安德烈专员客气地和他们依次握手,直升机再次升空,扇片把陆西安吹得晕头转向,转身环顾过后他这才看清这个百人规模的临时营地。
耳旁的螺旋桨声散去之后被更多嘈杂的电机声充斥,他看到了一座座深入岩层的钢铁之柱。占地超过一公顷的大型营地,拉起的电线如蛛网般交错在头顶,连接着每一台设备和帐篷,高杆灯深入到遥远的角落。以停机坪为核心,庞大的钻探设备位于各个方位放射性分布,就像是插进岩石里的斧刃,探头深入到冻土里,自动探查深层的地质信息。
“卧槽……”
陆西安也忍不住震惊,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海拔达到一千米,高原风速可轻易超过每小时50公里以上,极地寒风将空气中的水分冻结成微小的冰晶,拂面如割。低温低湿度的环境对任何材料和设备都提出了苛刻要求,公司居然在奥克冰川遗址这样贫瘠荒芜的地方开辟了这样大规模的工业工程。
那些大型营帐的外层用多层加厚牛津布制成,用来抵御风雪的侵袭,边角被铆钉牢牢固定在岩石的缝隙中,绷紧的绳索在风中微微地颤动。一辆辆满载着设备和物资的山地车沿着粗糙的临时道路缓缓驶入,车轮碾过冻土和岩石,卷起细碎的石粒刚在空地停稳,立刻就有佩戴着槲寄生胸章的工人上前熟练地拆卸货物,分拣、搬运,精准高效,毫无拖泥带水。
眼前的景象油然而生了一种奇妙的错位感,营帐里透出大功率的光源穿透风雪,整个营地如同一头雄心勃勃的铁兽,喘息着运转,把獠牙打进冻土。
“我们的山地车和帐篷均为极寒专用型号,机械设备装配了防冻液循环系统,发电机采用的是高功率耐寒机型,确保电力供应不会因夜晚气温骤降而中断。”安德烈走在前面,向他们介绍,“像这样的营地我们还有三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三号钻井营地按照方位排序是西营地,营地间相隔都是五公里,四个方向同时展开作业。”
“四个方向?我以为我们只需要钻开一个深往地下的井,然后送几个人下去探墓。”阿尔伯特手放在额前抵御着寒风。
“不,是四座。两座辅井眼是为了灌入更多流动的冷空气进入地下,否则根本没办法送人下去探索,另外两座主井眼要保障道路的更多可能性。金主管的指示,硬着头皮走到黑只有死路一条,凡事至少要保证有第二条选择,他管这叫‘处世之道’。”
他们朝着一个方向走,来到营地的尽头,踩上一片山崖,谷底的气流从下往上冲击,像是有条巨龙被束缚着向上咆哮。狂暴的气浪把帽檐都吹得鼓囊起来,风速最高时只有吼叫才能让对方听清自己在说什么。
“冬天以外的季节这是个拍照留念的好地点,运气好的话能拍到一百公里外雷克雅未克的轮廓,但是现在要注意跟悬崖保持距离,小心别被风给卷下去。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安德烈专员说。
拉长的电线在这里戛然而止,尽头之外便是天地骤然分开的边界。底部百米的高崖将这片岩原撕裂开来,隐约可见层叠的岩壁布满了锋利的棱角,仿佛刀劈下去的沟壑,寒风自其中吹拂来冰晶和石粉。万一不小心失足,重力会把人摔得粉身碎骨。
“真是……”陆西安一下子找不到词了,“凄美。”他想了一会,这样说。
“整个冰岛都是由于火山运动形成的,大西洋中脊的两块板块不断向两侧移动,地壳因张力而裂开,地下的岩浆上涌,填补裂隙并形成新的地壳。这注定了它的基调就是荒芜且悲凉,这片高地同样来自火山喷发,万亿吨的熔岩冷却过后最终形成了脚下的这片岩原。”
安德烈专员从山崖前后退了几步,保持安全距离,此时天际线上夜尽天明。
“好消息是日出越来越晚了,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即将迎来极光。”安德烈专员故意停顿了几秒,“很出片,适合打卡装逼。”
阿尔伯特听见浩大的破空声,低下头看到一架直升机在谷底上升,逼近他们面前,螺旋桨打出漩涡似的气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等到直升机升过头顶,他才看清下方正用碗口粗的吊索挂载着一台大型电机,朝营地方向运输。
“这次工程量这么大吗?按照以往工期应该以年起算才对。”阿尔伯特皱着眉。
安德烈专员摇头,“没办法,这片地区风速常年维持在6到8级,风把更遥远地方的水汽都送往这里,一旦进入冬季就很难再作业了。入冬的时候那些消失的冰川将重新冻结,从海拔一千两百米的地方蔓延到现在你的脚下,积雪一夜之间能吞没整个营地,一直要到夏天才会重新化开。我们面临的是挖掘四座钻井,时间非常紧急,为了方便运输公司正在想方设法修建一条道路。四处营地在几周内都要搭建起大型钻井设备,能够容纳小组作业,然后向下挖掘至少五百米,深达火山层表面。最热的地方温度比地面要高上百摄氏度,只有苏联人在这种情况下作业过,他们的科拉钻井挖到了一万两千米。”
“该死……我们在火山上动土?喷发了如何是好?”陆西安问。
“那就让它别喷发。公司找来了前苏联的专家来协助工作,只能成功没有失败。”
叶列娜了解的情况比陆西安他们要多,她提前了好几天到达冰岛,再从奥克冰川前往塞济斯菲厄泽港去接应布鲁威尔号,任务的基本情况她都知晓。
“前几周公司的先遣队用探地雷达发现这片区域深层有一处庞大的空腔依附在火山上,含有大量的金属,那里最有可能是古王的王宫。根据炼金术的史书记载,那位古王的王宫是用青铜铸造的。但是铜矿床需要长期的地质沉积或者火山热液作用,冰岛的地质年龄仅仅只有2000万年左右,以玄武岩为主,缺乏形成大型铜矿床的地质条件。哪怕找遍冰岛也没有可以大规模开采的矿物资源,只剩下火山岩中含有少量铜、锡矿物极其难以开采,这简直是奇迹。”她说。
陆西安错愕间瞪大了双眼,“你是说,我们的脚下,依附在火山上,有一座青铜铸成的宫殿?”
“没错,比古巴比伦、古印度文明都要久远。它在六千年前建成,雄伟更胜秦始皇帝的墓葬,世间的第一位僭王在此长眠。”叶列娜停顿了一下,“就在我们脚下。”
“那位是最古老的半神,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杀死了它。按理来说它已经接触到长生的门槛了,肉体的衰败无法致其死亡,精神开始往更高的层次蜕变……也就是神性。”阿尔伯特补充。
陆西安大口喘息着,风太过于寒冷,以至于肺开始吸不上气了,“妈的,这世界上真的有十三个家伙当上过半神?太魔幻了!”
“不,其实‘神’是个伪概念,应该换句话来说——生命最终抵达的阶段。长生不老、不死不灭、全知全能。神并不存在,只是我们这样称呼祂,一个炼金术古籍演算中的终极生命。”安德烈专员轻轻说。
“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去营帐里详谈这次的任务分配吧,有暖炉给各位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