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任以来,良县县丞卫行云就一直窝在府库中看卷宗,听说此前他在刑部,并做过大理寺少卿,良县郑县令便让他负责整个良县的刑狱。
这良县地处京畿西南,地方偏远,且辖内多山区,整个辖区较为闭塞,百姓生活不像其他郊县那么富裕。
这是卫相特意挑的这么个地儿。他好不容易保住了卫行云的功名,心知此事圣人正在气头上,不宜让儿子在圣人跟前晃悠,别再触怒圣衣。
这良县虽然地处偏远,出行较为闭塞,可对于卫行云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儿,地处偏远,物资贫乏,百姓生活较为贫瘠,这样地方就不招这些京城大员们的待见,也就少了被卷入京城风云的可能性。
卫相这个几经风雨的老油条,已经敏锐的感知到暴风雨要来,他要为卫家保存一条后生力量。长子卫云堇已经成为废人。稳妥起见,他把次子卫云舒送入军中,一文一武,他希望这二人在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中,能保住卫家。
即便保不住,也能给卫家保留一个有生力量。
良县积攒了大量未决案件,案件从偷盗到拐卖、劫掠、杀人都有,其中匪患最为严重,经常有匪患下山骚扰百姓,掳掠良家妇女,看着这些恶性事件,卫行云皱着眉头攥起了拳头,义愤填膺,忍不住暗骂,这良县县令真是个吃白饭的。
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清理积案。当和光来县衙找他时,他正好带人上山清理匪患。因为这几年里有不少百姓来县衙告状,说自己的女儿被山匪掳走。这些山匪,县里也清剿过多次,但始终屡禁不止。
卫行云便在郑县令面前立下军令状,一定要清剿这些山匪。和光现在任东宫侍卫长,和尘任副侍卫长,负责护卫离琴翊琛的安危,承影骑则任东宫禁军统领。
见到东宫的侍卫长,郑县令一脸的谄媚,一阵寒暄之后,得知和光是来找卫行云的,便告知他需要等等,卫行云带人去剿匪。
“卫大人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官,自从上任以来,一直致力于清理积案”郑县令对卫行云评价极高。“他看到卷宗中有好几起山匪掳掠良家妇女之事,便下决心一定要清理匪患。”
郑县令的言语间对这位卫大人极为满意:“他今日一早就就带人上山了,想必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还请和将军在衙门里稍候。”
“无妨,有这样的好官,是百姓之福。”这让和光对这位卫大人感观极好。“我在这里稍候便是,郑县令可自行去忙。”
打发走郑县令,和光等的百无聊赖,便打算去府衙外面逛逛。这良县的确物资贫乏,街道上并不繁华,其他地方随意可见的小摊,在这良县并不常见。他走了很久,才遇到一个挂着卖羊肉汤的牌子。
热气腾腾的汤锅里,翻滚着滚烫的白汤,摊子的碗里摆着大块儿的羊肉,看的和光垂涎三尺。和光自幼跟着离琴翊琛,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对这种小摊天然没有抵抗力。
他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就着小白饼,把小白饼掰成指甲盖大小,泡在羊肉汤里,再往里面撒点辣椒酱,味道鲜美极了。
和光沉浸在美味的羊肉汤里,并未注意到他旁边的桌上来了四个习武装扮之人。他们鬼鬼祟祟的,神情紧张,瓮声瓮气的往摊子上的碗中扔了一串铜钱:“老板,来四碗羊肉汤。”
刚坐定,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骂骂咧咧的说道:“老大,我们好不容易打听到,那银子就在良县,可这些日子我们快把这良县反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啊……”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瞪了他一眼:“就你能嚷嚷,你再大点声,让这良县的人都听到……”
那人悻悻的闭了嘴。
说话声音都不大,寻常人根本听不到,但和光内力深厚,隔空听音的本领一向很强,那些人所说的,一字不漏的被落到了他的耳中。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那四个人的穿着打扮,虽然都是武林人士的装扮,但从面相来看,他们并不像好人。
离琴翊琛告诫过和光,不要节外生枝,他便未多做停留,吃完羊肉汤后,便起身回了县衙。
酉时左右,卫行云终于带着人回来了,这一行收获颇丰,把附近山上一伙山匪一网打尽。
卫行云这一次的收获,倒是惊的郑县令目瞪口呆。急忙上前恭维到:“卫大人真是好本事,第一次上山,就给了这些匪患致命一击,想来这附近的其他山贼,以后也会收敛许多。”
没想到,卫行云直接说道:“今日只是开始,只要我在这良县一天,我就一定要把这些为祸百姓的山匪一网打尽。”
郑县令一愣,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不难想象,山匪为何屡禁不止,不过是因为有衙门护着,彼此利益勾结。但卫行云似乎不想与他们狼狈为奸,致力于将匪患一网打尽。这样的确会让郑县令有些为难。
他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卫大人,今日您辛苦了,只是太子侍卫长和将军奉太子御令来找卫大人,还请卫大人去见一趟。”
卫行云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太子会派人来找他,但仔细一想,也就不难理解,离琴翊琛上台,一定要把言兴玉捞出来,那太子一定会找他。
果不其然,在和光说明来意之后,卫行云沉声道:“和将军,关于案子的所有查找细节,都在卷宗中,下官离任时,已经交接清楚。”
“只是让在下一直比较在意的是,言大人当年查办永安楼一案,闻少禹虽然承认自己贪墨,但是在查抄闻家时,查抄的数量与户部调拨给工部的银两数量对不上。”
和光心下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查阅卷宗时,并未发现异常。”
卫行云端起茶盏,润了润唇:“当年户部调拨给工部修建永安楼的银子一共是四百八十五万两,但工部卷宗上的记载,建造永安楼实际花费四百四百五十万两。当初的工程款项,一共结余三十五万两,原本此事,应当是值得褒奖的一件事。”
“但当年永安楼出事之后,发现他们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之后,言大人查出来,他们建造永安楼,实际只花了三百五十万两。”
和光脸上写满了惊讶:“这么说,有一百万两被贪墨了?”
卫行云点点头。“言大人就以这一百万两银子为突破口,发现工部的不少官员都涉及其中,这里面,工部郎中闻少禹贪墨最多。”
“按照当时言大人所调查,闻少禹贪的最多,一个人贪了五十万两,剩下的五十万两,由其他几个官员分配。闻少禹也算是罪有应得。”
和光有些不解,疑惑的问道:“那说明言大人所查属实,并未冤枉闻少禹,那为何闻家人会举报言大人贪墨。”
卫行云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原本,下官也并不相信此事,但谁知下官再查这个案子时,经过下官的重新走访计算,发现当时永安楼建造,只花了三百万两。”
此话一出,和光瞳孔震颤,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脸上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卫大人,你确定你所查之事属实?”
卫行云不置可否:“下官只是通过走访,将所得数据推算所得,此前涉案的官员并不承认这个数字。”
和光一时不解:“若工部之人并不承认这个数字,那言大人的贪墨之事就无法坐实。卫大人当时就是以这并没有实证的数字结案的?”
“更何况,卷宗记载,永安楼一共使用四百五十万两白银,但实际使用三百五十万两,他们一共贪墨一百万两,若真实的使用只有三百万两,那这五十万两的空缺去了哪儿?”
“卫大人只凭一个推断的数字就断定言大人贪墨,似乎不妥吧”和光不由自主的抬高了音量。
卫行云缓缓的说道:“下官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在清点当日卷宗,走访永安楼旧址时发现,发现楼里大厅内,原本应该用来做柱子的金丝楠木,被人换成了紫檀木。那个大厅内,一共有四根柱子,其中两根被换掉了。”
“但言大人当初并未发现这个疏漏,所以这两根被偷梁换柱的柱子,并未计算在贪墨之内。”
卫行云干咳一声:“下官家中是做木工的,对各类木材极为熟悉,那两根柱子下官绝对没有看错,的确是被换过了。”
“所以那五十万两的数漏,应该就在这柱子上。”卫行云不紧不慢的说道。“至于言大人是真的未看出这两根柱子的问题,还是一时疏漏,那就未可知了。”
听完这其中的内情,和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有些语无伦次:“所以卫大人怀疑,言家的老管家存入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与当年你的失踪的银两有关?”
卫行云点点头:“下官经调查,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当年闻少禹他们偷换掉的金丝楠木,被卖掉之后,贪墨了五十万两银子,其中有二十万两,就送给了当时办此案的言大人。”
“更何况下官审问言大人时,言大人根本说不清这二十万两银子来来源。”
和光冷声道:“可这些, 都是卫大人的推测,卫大人可有实证?”
卫行云突然怒道:“言家的老管家在当日下官去调查他时突然暴毙,此事这不是明摆着,就是他言兴玉狗急跳墙,杀人灭口而已。”
和光并未被卫行云突然改变的态度吓到,而是继续平静的回答道:“所以卫大人并未有实证,就按照自己的推测匆匆定了罪。”
卫行云有些不解,厉声道:“还要什么使政府,言家的老管家暴毙,就是最好的证据。”
和光心下了然。这一趟他果然没有白来,他突然想起今日在羊肉摊上遇到的那四个武林人,以及他们口中的银两……
他话锋一转:“除了言大人之事,我还想请教卫大人关于珍草堂堂主白决明,卫大人搜查时可有什么线索?”
提到白决明,卫行云的情绪似乎更加激动:“那就是个神棍,害了我大哥。他最好不要让我抓到,否则我饶不了他。”
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狠厉表情,似乎是在为他的大哥打抱不平。“卫大人,那你在抓捕过程中可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卫行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下官无能,并未发现关于这位白决明的任何线索……”
和光心下了然,知道再无更多的线索,便匆忙赶回了东宫,将今日的消息一一告知离琴翊琛。
反应最大的还是言兴玉,当他得知当年的案子,还有五十万两的空缺时,差点从凳子上直接跳起来,“怎么可能,当年的案子,是我亲手办的,每一根柱子,我都让人检查过,哪一跟是金丝楠木,哪一跟是赝品,我都让人登记造册,记得清清楚楚。”
离琴翊琛安抚着言兴玉,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兴玉,你可分的出刷了漆的金丝楠木和紫檀木?”
言兴玉一愣,无奈的摇摇头。
“那有没有可能,是当日你找的检验之人,也是工部之人?”
“还有,你的那位管家葬在何处?孤要命人重新验尸。”离琴翊琛冷声说道。
提起言兴玉的管家,言兴玉就格外痛心,那是他自幼时就十分依赖之人,他父母双亡,一直是这个老管家在他身边照顾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老管家竟然会背叛自己,他更想不通,他为何会去存二十万两银子。言兴玉日子过得清贫,这二十万两银子,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
言兴玉单膝跪地,朝离琴翊琛郑重行礼:“殿下,属下参加科考实属不易,不会因为区区二十万两银子毁掉自己的前程。更何况,若属下真的贪墨,也不会让言管家如此大摇大摆的去柜坊存钱。”
离琴翊琛将他扶起来:“兴玉,孤自然信你,但现在的为今之计,是查清言管家的银两是从何而来,才能洗清你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