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川捕捉到他的神色,勾唇反讥:
“你自知毫无胜算,为何还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是男子就放过她,不要过度纠缠。”
“虽说我不知道你与晚晚发生了何事,但她的确是不想与你有未来,就当你们的过往是孤影照惊鸿吧。”
“此刻挺晚的了,你看,太阳都下山了,你再不下山,可看不清路了。”
一字一句如同锣鼓,敲打在段亦安的心间,震得他五脏六腑几乎成为齑粉。
段亦安看到天边的余晖,墨黑的瞳仁攫着无尽的隐晦。
江鹤川说的话又何尝不是一语双关?
他们的爱情就像是开得正盛的梨树,总有凋零的那天。
太阳总会下山。
爱又怎会成为例外呢?
江鹤川眉梢轻扬,全身透着一股胜利的味道。
段亦安缓缓转过头看他,眸里波澜不惊,语气更是平淡,“倘若我真的下山了,你便能看清前路了吗?”
言外之意是没了他,江鹤川就能得到晚晚的心了?
江鹤川眼皮轻掀,戾气泄出,“虽说太阳下山,但总会迎来曙光的,不是吗?”
他瞥了段亦安一眼,语气笃定,“无论是晚了多少年,她都只是我的。”
段亦安眸色亮了几许,“是啊,该是我的终归是我的。”
“你莫要偷换概念!”江鹤川脸色一沉,拳头即将落在他脸上。
段亦安感到脸上一阵猛风,眼睫不曾抬一下,站在原地未动。
“砰——”拳头直接砸在了段亦安的脸上。
段亦安的身子随着他的力道晃了一下,往后倒去。
一抹身影忽然闪现出来,将他稳稳扶住,“你没事吧?”
段亦安的目光落在迟非晚的身上,语气倒是轻松,“没事,只是挨了一拳而已,死不了。”
迟非晚看到他脸上的淤青,秀眉浅浅折了一抹弧度,目光扫向江鹤川,“你为何要打他?”
“晚晚,你一上来就质问我?”江鹤川眉心微蹙,明显是被她的行为伤到。
迟非晚神色清冷,“我不知道你们在此之前发生了何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动手。”
“他本可以躲过去的,不过是料到你会出来才没有躲而已,他就是想你心疼他。”江鹤川咬牙切齿道。
段亦安轻轻地“啧”了一声,淡淡道:
“我只会知道你突然出手?何况我身上有十来处尚未愈合的伤口,若是躲的时候把伤口扯裂了呢?我岂不得不偿失?”
江鹤川冷笑一声,“你看着挺强壮的呀,也不像是身上有伤的样子,你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你是故意的事实。”
迟非晚听到他们争执得厉害,眉心猛跳,“所以你们能说发生了何事吗?”
段亦安朝江鹤川牵唇,嗓音薄凉,“你说吧,我疼到说不来那么多话。”
“你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怎么现在又说不了?”江鹤川眼神锐利如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迟非晚掠过段亦安淤青的脸颊,眸光终是落在江鹤川的身上,“为何?”
江鹤川凝着她的目光带着满满的占有欲,“我说你只能是我的,他说是他的终归是他的,我一气之下便揍了他。”
少顷,迟非晚敛下情绪,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凛冽,“我不是任你们争取的物件,且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人,只属于自己。”
段亦安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
当迟非晚目光扫过来时,唇角即刻压了下去。
江鹤川拧眉看她,“晚晚,你在我们二人之中选一个吧。”
“我谁都不选。”迟非晚冷声道。
江鹤川眸色沉了几分,“若你不选我,岂不是说明段亦安还有机会?我想他断了这个念想。”
迟非晚淡瞥他一眼,“我们虽是青梅竹马,但是多年未见,没有任何感情,谈何选你?”
她顿了须臾,又道:“我不想你们再为我起争执,只想你们二人离我远点,莫要扰了我的清净。”
虽说她已经认了亲。
但她不会留在苗族。
她有自己的广阔天地,不会拘泥于此。
待明日拿了生死蛊,她会悄然离开。
雪花落于江鹤川的发间,与鹤发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寒气,半天才,道了句:“我做不到放弃你。”
“江鹤川,我与你只有年少时的情谊,并无情爱,你能不能清醒点?”迟非晚不由低斥。
“对我没有,对段亦安就有了?”江鹤川语气冷讥,“你又怎知我年少时对你的只有情谊,没有爱意?”
迟非晚凝着他眼神的笃定看了良久,缓缓吐字:“我只想一人策马天涯。”
她在拒绝江鹤川的同时,也在拒绝了段亦安。
江鹤川脸色阴沉,拳头更是不由攥紧。
段亦安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悠闲,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气。
毕竟他听到太多诸如此类的话。
现在已经到了免疫的地步。
里面传来云游归的声音,“鹤川,你进来。”
江鹤川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进去。
段亦安眼前一黑,蓦然闭上双眼,身体更是本能地往后倒去。
迟非晚指节微曲,犹豫一瞬,还是伸手接住了他。
她吃力地搀扶着段亦安往厢房走去。
殊不知段亦安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与正厅里的江鹤川对视了一眼。
段亦安眼尾轻扬,眸底盛满了挑衅。
江鹤川拳头攥紧,刚想拆穿,云游归便与他聊了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好你个段亦安!
妾室的地位,下三滥的手段!
…
段亦安顾及迟非晚手臂上的伤口,并没有将力气都压在她身上。
迟非晚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还未待她细想,已经到了厢房门口。
她只好把段亦安扶了进去,把他弄到了榻上。
最后还把他的鞋子脱了。
迟非晚在榻沿坐下,开始给段亦安把脉。
他除了身子虚弱,并无大碍。
不似昏迷。
迟非晚双眸眯起,打量了他一番,“还装呢?”
段亦安缓缓掀开眼眸,声线喑哑,“晚晚方才可有累着?”
“玩够了吗?”迟非晚语气愠怒,“该放我走了吧。”
“除非我死。”段亦安眸中闪着偏执的光芒。
迟非晚徐徐站起。
段亦安支着身子起来,许是扯到身上的伤口,吸了一口凉气,“嘶……”
迟非晚呼吸微滞,但没有转过去看他。
她在原地站了好久,发现身后还是没有传来一丝动静。
疑惑爬上心间,终是转了过去。
段亦安不知何时躺回榻上,双眸阖着,脸色更是浮现出病态的白。
迟非晚心头一紧,伸手去碰他。
却被他渗出肌肤表面的灼热给烫了一下。
他发热了。
许是昨夜吹了一夜冷风导致的。
门口倏然响起沉重的步伐。
江鹤川越过屏风,怒气腾腾地来到榻侧,攥着段亦安的衣襟,将他扯了起来,怒道:
“段亦安,你少在这给我装死,想装病博取晚晚的同情?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的雕虫小技都不会骗得了晚晚,因为我会一一拆穿!”
迟非晚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制止:“他是真的昏过去了。”
江鹤川显然不信,“你扶着他回房之前,他还挑衅我呢,怎么可能真的昏过去了,你不是会医术吗?怎会被他骗了?还是说你心甘情愿地被他骗?”
眼看着他越扯越远,迟非晚颦眉道:“他方才是装的,但现下是真的,你先放开他。”
江鹤川细细打量着段亦安,察觉他脸色憔悴惨白,手上的力道忽然一松。
段亦安惯性地往后倒去。
迟非晚怕他摔到伤口,俯下身子用手垫着他的后背。
直至他缓缓躺下,她才暗松了口气。
江鹤川眸底充斥着浓烈的嫉妒,“你就这么担心他?竟然连自己手上的伤都顾不上管了。”
迟非晚忍下手臂传来刺骨的疼痛,小幅度地扯了下唇角,“我没事。”
她虽然没有原谅段亦安。
但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内心还是有一处牵挂着他。
“都渗血了,还没事?”江鹤川眉骨狠压,“迟非晚,你还真会为了他无条件糟践自己啊!”
迟非晚这才注意到绷带上的一抹艳丽,“我待会重新包扎便是。”
说罢,她拎着药箱在榻沿坐下。
“你要为他施针?”江鹤川问。
迟非晚道:“他受了风寒,又扯裂伤口,我需及时为他施针逼出寒气。”
江鹤川眉头紧锁,“你手臂都渗血了,还要为他施针,他的性命在你眼里就这么重要吗?”
他脸色阴沉如黑炭,又道,“我会给他找个大夫,你别管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迟非晚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没事。”
“迟非晚,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吗?”江鹤川眸色沉寂,里头燃烧着熊熊烈火。
“你先出去可好?我行医时不喜旁人在侧。”迟非晚语气缓和。
江鹤川到唇边的话突然一顿,冷笑一声,“你们一个两个真是好样的!”
他真要被这二人气死了!
江鹤川压不住体内的怒火,拂袖而去。
迟非晚耳根总算清净下来,专心致志地给段亦安施针。
银针稳而利索地落在段亦安的穴位上。
她忽然想起在营帐里,趁夜深人静,无人知晓时,为段亦安施针迫使他伤口愈合缓慢的场景。
那时的她刚恢复记忆,得知被欺瞒了良久,恨意涌上心头,只想着用法子报复他。
饶是恨意滔天,也没想过要取他的性命。
只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救他一命。
思绪回笼,迟非晚取出银针,放回针袋。
段亦安额间沁出薄汗,惨白的肌肤红润了起来,温度也在逐步消退。
迟非晚这才看向自己的手臂。
绷带渗出一大片血珠,看着触目惊心。
她凝起眉心,把绷带解开,吃力地为自己包扎。
云扶雪缓步进来,看到这一幕迅速上前,“晚姐姐,你伤口怎么渗血了?”
“方才不小心扯到伤口了。”迟非晚眸里的微讶褪去,低声回。
“我来给你包扎吧?”云扶雪满脸写着心疼。
迟非晚没拒绝,“如此便麻烦雪儿妹妹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晚姐姐莫要跟我客气。”云扶雪笑道。
只是云扶雪刚拿起金疮药,躺在榻上的段亦安缓慢掀开眼眸,瞳仁瑟缩了下,支着身子起来,“我来吧。”
云扶雪看向迟非晚,征求她的意见。
迟非晚:“不用管。”
“好嘞,晚姐姐。”云扶雪眉梢染上喜色,看来在晚姐姐心里,她还是比亦安哥重要些许。
段亦安作势要下榻,被迟非晚拦住了,肃声道:“我刚给你施完针,你不好生歇息,还想让我再次给你施针?”
“你是为了给我施针才扯裂了伤口,我应当给你包扎,当作回报。”段亦安嗓音喑哑,眸色却柔情如水。
迟非晚看着他眼尾微红,眸里蒙着水雾的样子,竟有些不忍心拒绝。
云扶雪见状连忙把金疮药放在段亦安的掌心,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她生怕江鹤川进去打扰,还特意把门给锁上了。
迟非晚眉心突突直跳,“雪儿妹妹为何把门锁上?”
“晚姐姐,明日一早我便会来给你开门,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安寝吧,我走啦。”
云扶雪的声音由大转小,想必是边跑边说的。
迟非晚脸上掠过一抹无奈,未及反应,段亦安已经把金疮药洒在了她的伤口处。
他垂眸看着她的伤口,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颤声道:“疼不疼?”
她的心如无坚不摧的冰窖,却因他的一举一动而震动了下。
段亦安没有得到回应,缓慢抬眸看她。
迟非晚撞进他柔软而温润的瞳仁,滚到唇边的话不由放柔,“不疼。”
“若是我能替你承受这些疼痛,那便好了。”段亦安喉结狠狠滚动,压下酸涩的情绪。
迟非晚眉心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段亦安俯身靠近,把绷带缠于她的手臂,将她虚虚圈在怀里,姿势略显暧昧。
迟非晚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下意识推了推他,“你离我远点。”
段亦安眸光划过她泛红的耳垂,轻轻地“嗯”了一声,“听你的。”
他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下来,但还是有意无意地靠近她。
冷木松的气味如藤蔓般将她缠绕,无法挣脱。
不大会儿,段亦安打了个好看的结。
迟非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睡矮榻。”
“晚晚,我也没说让你和我同床共枕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段亦安眸色渐深,语气捎上一抹玩味。
迟非晚冷眼觑他,“我怕挨你太近,会被传染风寒。”
“我不会传染给你的,晚晚放心。”段亦安温和道。
迟非晚环视一圈卧房,才发现没有矮榻:“……”
她总算知道段亦安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了。
“晚晚想睡里侧,还是外侧?”段亦安问。
迟非晚语气冷硬:“都不想。”
“好,你睡里侧。”
“段亦安,你是不是耳聋?”
“我不舍得让你睡外侧,怕你摔了。”
迟非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你真是油盐不进。”
“油盐自是进不了,不若晚晚试一下能不能进?”段亦安端着一抹笑意看她。
迟非晚面色变了变,从愤怒转换为羞愤,“你闭嘴!”
“你不躺下来,我可起来抱你了。”段亦安挑眉看她。
迟非晚没吱声。
眼看着他要起来,迟非晚面色一沉,气冲冲地躺在了榻上,并且速度地挪到了最里侧。
“晚晚真乖。”段亦安语气隐隐透着笑漪。
没想到他昏迷醒来,他们的相处方式竟是变了。
晚晚对他的抵触也逐步减少。
许是她在意他的身体,才会听话躺下来。
如此说来,她心中还是有他的。
看来追妻进度完成了一半。
段亦安暗道。
迟非晚平躺在榻上,缓缓闭上双眼,却久久没能入睡。
段亦安轻声道:“我给你讲故事,可好?”
“不必了。”迟非晚道。
段亦安顿时安静下来。
…
翌日一早。
段亦安醒来没有看见迟非晚的身影。
恐惧霎时占据了他的心间,他顾不上多想,立刻出门去找。
却在院子门口看到了迟非晚的身影。
段亦安心中一喜,追了上去。
他一路追到悬崖峭壁。
无论他怎么喊,迟非晚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反而是越走越快。
段亦安心中搅动着忐忑不安的情绪,嗓音微涩,“晚晚,你来这作甚?”
“可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只要你停下,我便不逼你了,也不打扰你了,可好?”他又道。
迟非晚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直接跃身跳下悬崖。
段亦安追上去想抓住她,却只抓到衣袖一角,惊恐地朝着万丈深渊喊了一声,“晚晚!”
一种说不出的痛意涌上他的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转瞬,段亦安不带一丝犹豫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