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李锦鸿在官场上纵横捭阖,如鱼得水。
他遇人无数,在逐梦仕途的步履中,却把心底的那个人,尘封在旧日的时光里。
花开季节,青梅竹马。
如今,已是不复相见。
他没勇气回顾过往,也不曾打探她过的如何。
有时,李秀莹会提起沈抚芷的近况,他会下意识的选择避开。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思绪,不去探寻,可每当午夜梦回,心底的遗憾便如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难以挣脱。
*
因他之故,秀莹早已到适婚的年纪,却一直待嫁闺中。
郑家明里暗里提过几回,直到最近几个月,郑元容不知何故,整个人音讯全无。
李秀莹对此神色淡淡,并不在意。
李氏却忧心不已,整日催着李锦鸿早日成家立室。
*
范相曾多次想把宠妾的妹妹许配给李锦鸿,但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
这日,范相设宴请客,酒过三巡,再度提及联姻之事。
李锦鸿闻言,微微怔神,。
良久,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缓缓起身,躬身施礼道:“既如此,全凭相爷做主。”他不想在拂了范相的面子。。
于他而言,娶谁似乎都无关紧要。
终身大事,不过是命运中的一环,棋局上,又一步落子罢了。
李锦鸿与李秀莹的喜事定在同一日。
一嫁一娶,喜乐喧天。
王清如和李锦鸿交集不多,却痴恋他三年,终于遂了心愿。
日落西沉,宾客散尽。
房间里,喜烛袅袅,龙凤呈祥,鲜艳夺目的红色锦绸交错的挂在横梁上。
新娘子凤冠霞帔,端端正正坐在绣有鸳鸯戏水的被衾上,大红盖头下,一张美丽的脸庞,透着一抹红晕。
她温柔浅笑,双手交叉放在嫁衣上,一副羞答答的样子,满心期待着新郎官的到来。
门被推开,接着便是人的脚步声。
王清如抿着唇,整个人不知如何是好,紧张的快要不能呼吸。
“你们都下去吧。”李锦鸿语气平稳、温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屋中的丫鬟婆子退了出去,顺带着把门关严。
王清如受三书六礼,得偿所愿,嫁进李府,与他拜了天地。
这一刻,她只觉得如梦似幻一般不真实,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夫君。”
李锦鸿淡淡“嗯”了一声。
王清如浑身一颤,如同跌进七彩祥云中…
红烛燃烧,火焰在空气中跳动。
床上的被褥微微深陷些许。
李锦鸿坐在她的身侧,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挑开大红盖头。
王清如垂着头,两颊生晕,不敢抬眸。
大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意味。
俩人静静地坐着,谁都没有开口。
几炷香过去。
李锦鸿起身倒满两杯酒,微微倾斜身体,与王清如手臂相挽,将酒杯凑近嘴边喝下。
王清如不胜酒力,只一杯,身子便软若无骨靠在他的身上。
李锦鸿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就好似面部神经失去了知觉。
他把她揽在怀里。
既娶了她,就应该以夫妻之礼待她,该有的体面,也应全了她。
李锦鸿动作迟缓,手停在她喜服上的第一颗扣子,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王清如早已心动神驰,思慕情深,难以自持的轻轻吻向他。
李锦鸿身子下意识向后躲避,脑子里浮现出一张眉眼生动,带着对未来憧憬,和少女那最细微的小心思。
她捧着嫁衣,一脸热切的期盼着他给予她回应。
可那时候的自己都做了什么?
年轻气盛,自负,自满。
他认为,生而为人,就该克己慎行,墨守陈规,自惜羽毛,不受世人指指点点,欲以高洁品行度过一生的理念。
所以对她的深情视而不见。
现在,回想起,只觉得可笑至极。
王清如的吻如蜻蜓点水。
那温润的触感,让李锦鸿条件反射避开:“抱歉,我沾了酒,免得熏到你。”
“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不必等我。”李锦鸿落荒而逃。
他本就情感冷漠,无法做到与她发生更亲密的举动。
王清如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被喜悦填满。
吻到他,她已经开心不已,至于……
他们的余生很长,慢慢来。
这一晚,李锦鸿宿在书房中。
王清如并没对此耿耿于怀,她只要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日日能看见他便好。
她似乎真的适合做一个贤妻良母,对李氏恭敬孝顺,对李锦鸿温柔体贴。
日子一晃,他们成亲已有半年。
月圆之夜。
长街两旁,灯笼如同繁星,光彩夺目,挂满了大街小巷。
李锦鸿身形落寞的行走在人群里。
迎面走过来一对小夫妻。
男的怀里抱着一个雪白的小娃子,另一只手牢牢握紧旁边的女子。
女子一脸幸福,手上还牵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
一家四口有说有笑,抿于人群中。
李锦鸿驻足良久,心底怅然若失,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回到李府时,王清如的陪嫁丫头匆匆跑了过来:“姑爷,我们家小姐不见了。”
李锦鸿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小霞气喘吁吁,着急的说道:“有一会了!”
李锦鸿疾步来到后院,在葡萄架下找到王清如。
她眸子里噙着泪花,强自欢笑:“你…你回来了,吃过饭么?我让下人打好洗澡水给你送过去。”
“你哭了?”李锦鸿开口问道。
王清如神色躲闪:“没。”
李锦鸿握着她的双肩,试探着:“可是府里下人怠慢了你?”
“不是,他们对我都很好。”王清如眼尾发红,隐忍而笑。
卑微,讨好,就似从前,沈抚芷上门求他不要退婚时的样子。
李锦鸿心里被狠狠撕开一个口子。
为什么,要让喜欢自己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当初的沈抚芷。
如今的她。
曾经万般,皆是自己种下的苦果,不该在延续下一个人身上。
一个男人不止在仕途风生水起,也应给予自己女人幸福的能力。
人不能一直沉溺于过往。
李锦鸿闭上眼睛,泪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
【沈抚芷】
【也许是时候】
【真的该忘了你。】
【今生,我们有缘无分】
【愿来生,我们结草衔环,倾盖如故,白首相知。】
【下辈子,沈多多,换我爱你,护你一生。】
“别哭。”他的目光深邃,悠远,透过她,似是对着另外一个人说着。
王清如抬眸,楚楚可怜的看向他。
李锦鸿牵着她的手,走进属于他们的新房。
他决定从今天起,要好好对待这个结发妻子。
这一夜,他温柔以待,与她圆了房。
同床共枕,交颈而眠。
宛如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王清如善解人意,知书达礼,夫唱妇随,这是他理想中妻子的模样。
什么都好,可似乎又缺少了什么。
日子平淡似水。
李锦鸿也在学着怎么和她好好相处。
他每天处理完公务,便早早回来陪着她。
王清如得心中所爱,只觉人生在无所求。
可随着与他朝夕相处,她便有些恃宠而骄,渴望的更多。
李锦鸿待她,同过去,有着天壤之别。
巨大的差别,让她时常想起他曾眉眼冷漠,一次次婉拒自己的情景。
如今又为何…
终于有一天,她在李氏嘴里得到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李锦鸿竟然和沈抚芷有过婚约。
他是否对那个女子,动了真心。
王清如心口仿若被钝器击中,隐隐作痛。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在意什么?
明明,他待她是极好,可还是妄图得到更多。
李锦鸿为人寡淡,对床笫之事,每次都是王清如主动缠着他。
李锦鸿不热衷,却也愿意回应她,不让她落空。
亲热时,王清如总会喜欢在他光洁的背上弄些抓痕,看着他沉了眉眼。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真真正正拥有他,
患得患失并不好,会消耗夫妻感情,这些道理王清如都明白。
她也努力学着释然看开,以豁达之心看待。
很快,她便怀孕了。
李氏每日都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还亲自下厨为她熬鸡汤。
怀孕六个月时,她情绪起伏不定,可李锦鸿对她事事体贴周到,予取予求。
他的好,让她觉得,这是她做的一场美梦。
清早,她心悸而醒,回顾这数月来的幸福时光,皆是她百般央求姐夫施压李锦鸿娶自己,方能如愿以偿。
她愣怔的坐起身,由着下人侍奉她穿衣洗漱。
李锦鸿出了门,她坐在窗子下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想起曾在善枠寺许下的愿望。
一愿,父母健康。
二愿,婚姻顺遂。
三愿,延续香火。
今天,是该上山,还愿,敬上三炷香。
另外,还有一求。
愿李家人丁兴旺。
夫君心想事成,扶摇直上,日转千阶。
她命下人备了马车,带着两名丫鬟,前往浮箐山善枠寺。
李氏和林清玉出来劝阻,奈何王清如执拗的上了马车。
林清玉不放心,便陪着她一道去了善枠寺。
山巅之上,长阶八千。
去时路,平安顺遂,回来大雪铺了一道素白。
林清玉与几名丫鬟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奈何雪滑,几个人身子不稳,不慎一同跌下台阶。
王清如昏迷不醒,身下鲜血浸染,刺目惊心,将纯白的雪地染成一片殷红。
马车里,她幽幽醒来,气息薄弱,拽着林清玉的手,哭着问道:“孩子还在么?”
林清玉欲言又止,安慰两句:“在,你别担心,一会我们到了药铺便好了。”
王清如凄惨的笑着:“都怪我任性妄为。”
“嫂子,若我真有不测,你一定要保孩子。”
“我肚子好疼。”
林清玉也受了一些轻伤,她把厚厚的披风盖在王清如的身上:“别说胡话,你在坚持一会,我们就到了。”
马车在雪地里疾驰而去,仿若与死神赛跑。
王清如气息越来越弱:“嫂子,你替我和锦鸿说一句对不起,是我,没有福气,陪…在他身边。”
她与他。
短短数月,已是一生。
繁花落尽,在无所求。
王清如话音落下,她抚摸在肚子上的手也缓缓垂落。
如生命的烛光在风中摇曳不定,终至熄灭。
林清玉颤巍巍的把手探在她的鼻子下,然后绷不住的哭了出来。
王清如气息全无,香消玉殒,一尸两命。
李锦鸿最爱白衣,自此换了一件灰色长衫。
他与沈抚芷少年情谊,不能相守。
同王清如,结发夫妻,忠于另一半,却无法白头。
他真的有好好待她,奈何命运使然,注定情路多舛。
*
三年过去。
皇宫。
挽月的驸马一直空悬。
满朝大臣之子,皆是有德无才,有才无貌,有貌无功名。
她发誓,自己的夫君才德容貌与陈衡比,定然不能落了下风。
那日,陈衡借口退婚。
挽月心知肚明,可她也是置着一口气。
她堂堂公主,又并非没他,便找不到更好的,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迁就他?
可当听到他辞去镇抚使一职,甘愿前往县城做一个七品芝麻官。
她对此心有疑虑,没想到今天偶然得知他竟早与人生有一儿一女,且那孩子已满地跑…
他竟敢欺君罔上?
父皇离世,六哥登基,陈衡的谎言被六哥无视。
他们明显沆瀣一气。
骗她。
令她在众人眼中沦为笑柄。
花园,她气愤不已,把桌子上杯盏点心砸个稀巴烂。
李锦鸿刚好从夜九幽大殿出来,恰巧撞见这一幕,他转过身便要离开。
“李状元?”挽月蓦然喊住他。
李锦鸿回身,开口:“公主有事?”
挽月坐在石凳上,笑问道:“沈抚芷是你钟意之人?”
李锦鸿理着袖口,沉默不言。
“告诉你一件事。”
李锦鸿缓缓抬头,注视着她:“公主请说。”
挽月:“你那心上人为陈衡生下一双儿女。”
“嗯!”李锦鸿淡淡应着。
挽月并未见到他痛心疾首的样子,顿觉毫无乐趣:“你知道?”
李锦鸿不做答,转身欲走。
“等等。”挽月再次出言阻止。
“李状元学识渊博,可否为我解惑。”
李锦鸿身形一顿,驻足聆听。
挽月目光凝视着他:“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李锦鸿蹙眉,回身,思索良久,方才开口:“两个人若仅谈爱,未免浅薄,如此,与任何人皆难以长久相伴。”
“公主,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比爱更厚重的东西。”
挽月认真思考片刻,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李锦鸿意有所指:“有些人与事,喜欢未必攥在手里,强求来的,到头都会困于荆棘,束缚在自己的执念里,从破碎里拼凑成绝望。”
“最终,以悲剧散场。”
“何不各自为安,彼此成全。”
挽月若有所思,似懂非懂,望向李锦鸿时眼神多了一丝别样的神采,她的手不经意落在石桌上。
桌子上的杯盏碎片,划破她娇嫩纤白的手掌。
李锦鸿从怀里取出一块棉质的帕子,随手递至她身旁侍女手中。
下一刻,挽月笑意如花,笑道:“劳烦李大人亲自为我处理一下伤口。”她的手在他面前晃悠着。
李锦鸿稍作犹豫,便把帕子缠在她的手上系了个简单的活结。
肌肤相触,异样升起。
挽月顾盼神飞,似寻到心里的答案,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许多。
李锦鸿的手一下抽回,漆黑的眸子映出她的样子。
热烈张扬,个性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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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所以李锦鸿也有他的路要走,他不会一直沉溺在过往。
不喜欢的可以忽略这章。
接下来,大概还有三四章左右,秀莹,抚芷,还有昭阳公主的番外。
本打算写沈抚芷和李锦鸿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但现在突然打消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