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十里,一片风光旖旎,那是李秀莹出嫁的盛大场面。
一连几日的路程,喜轿终于稳稳落在了郑府门前。
郑元容手持红绸一端,另一端则被李秀莹轻轻握着,二人由喜婆引导,敬高堂,拜天地,府里人喜气洋洋,把一对新人送进洞房。
房间里,郑元容难掩激动,站在床前,欣喜地说道:“秀莹,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李秀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低低应了一声。
郑元容手指微颤,有些迫切的用如意秤杆,轻轻的挑起红盖头一角。
还未来的及说上话,门外有人扣动门环。
受此惊扰,红盖头又缓缓落下。
她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
郑元容推开门,回头对她说了一句:“等我。”
院子无人处。
郑元容目光微动,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
“那位闹着肚子疼。”小厮四处张望,小声说着。
郑元容神采落寞:眸光低垂:“让人去请郎中就是,这些小事不必回我。”
小厮犹豫片刻:“兰嬷嬷说她已见血…少爷你还是去见见吧。”
新婚夜,李秀莹独守空房。
郑元容一连五天未归,府中丫鬟婆子开始窃窃私语。
这位新嫁娘是有多不受人待见,才会让郑少爷对她置之不理。
郑母觉得这事是儿子理亏,所以每天都过来安慰几句。
李秀莹嘴角带着笑意,并未对此多做任何言论。
郑母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夸她识大体,还说等郑元容回来,定会让他给秀莹一个交代。
晚间,李秀莹视线落在烛火上,怔怔出神。
她突然想起沈抚芷说过的话,起身走到院子里,对郑府一个小丫鬟问道:“这里有叫小怜的丫头么?”
小丫鬟闻言,身子往后退了一下,眼神躲闪的说:“没,没有。”
李秀莹走近,轻起朱唇,追问:“那你为何这般惊慌。”
“奴…奴婢想起还有事没做完,我这就去。”小丫鬟一溜烟跑了。
李秀莹见此,微微走神,心中那隐隐的猜测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半晌,她才走回房间。
不多时,郑元容与她一前一后进了屋。
他眼神躲闪,容貌憔悴:“秀莹,对不起,那日我有逼不得已的事,才独留你一人…”
李秀莹笑了笑,状似不在意:“没关系。”
“你的事办妥了么?”
“秀莹,我……”郑元容一脸愧色,欲言又止。
李秀莹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温声说着:“我希望你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
“好,我答应你。”郑元容接过茶盏,神色越加黯淡。
李秀莹语气关切:“这几日,没休息好吧?”
“那便躺下,先睡一会!”
郑元容听话地走到床边,合衣躺下,随即,突然伸出手紧紧握着她细白的手指,喃喃说着:“别走。”
“嗯!”李秀莹为他掖了掖被子,搬了一个圆凳守在他身边。
郑元容很快睡了过去。
在醒来时,李秀莹手里捋着一根发丝,轻柔的说:“我在你衣领处发现的,可你我的发丝没有这般长。”
郑元容面上闪过一丝惊慌:“我…秀莹,你不要误会。”
李秀莹走到窗户旁,背对着他:“我希望听到你的真话。”
郑元容坐起身,满怀愧疚,把这一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数月前,他醉酒和一个丫鬟有了肌肤之亲。
那女子叫小怜,身世凄楚。
他自责不安,给了小怜一些银子,本想着让她拿着银子离开,谁知她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拿着绳子欲了结自己。
她既然把清白给了他,郑元容心软到底是留下她,没想到一个月后,小怜竟然怀孕了。
郑元容只得在外边购置一处小院子,雇两个婆子照看她饮食起居。
成亲的那日,小怜肚子疼了起来,一个嬷嬷前来禀报说小怜和腹中的孩子十分危险,盼着他早些前去看望。
郑元容拖到晚上,终是于心不忍,去了小怜的住处。
小怜胎位不正,足足折腾两天才顺利生下一名男婴,他十分喜爱这个孩子,不自觉的对小怜也多了几分怜爱。
小怜生完孩子,身体虚弱不堪,郑元容便日夜守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了两天。
郑元容叹息着,连着声音都透着无奈:“秀莹,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但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李秀莹睫毛不停地颤栗着,眼神里带了一丝决绝,说道:“郑元容,我们还是算了吧!”
郑元容怔了一下,不解的问起:“什么意思?”
“我们和离吧!”李秀莹声音平淡,却似下定了决心。
郑元容不愿相信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手握住她的双肩,不住的问道:“就因为我的一次错误?秀莹,我心里只爱你。”
“我们好不容易成亲了,你便要与我和离?”
“人生谁又无错呢?”
“秀莹,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人生谁又无错】
李秀莹如遭雷击,嘴里反复的重复这句话。
良久。
她轻轻摇着头,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是啊!
一生太长。
谁能把所有的事,做到尽善尽美,有始有终。
她是该原谅他。
可她又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拧巴将就过完一生。
这于谁都不好。
她明白,大抵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少年,英勇无畏一直萦绕在心。
让她沉溺于完美。
所以她容忍不了,残缺的人生,在添一笔糊涂账。
又或者,她真的自私。
想要,一双两好,宜室宜家。
他们皆做不到,一切便没有意义。
她和郑元容尚未有个好的开始,便要接纳他外边有私生子这个事实。
她无法做到。
郑元容这人心底纯良,喜欢对弱者动恻隐之心,可这样也是他的软肋。
因人三言两语,便能让他多愁善感,柔肠百结,继而便去逞英雄。
今天有小怜,它日也会有别人。
李秀莹视线落在他身上,欠然说道:“元容,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
李秀莹话落,不顾他的劝阻,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郑府。
郑元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颓废的坐在地上。
十几日后。
客栈。
她一直在等他的和离书,没想到,却等来另一个她不想见的人。
小怜一副柔弱无骨,身着浅色素雅的衣裙,未开口,眼泪便先簌簌落下,她默不作声跪在门口请罪。
李秀莹开门,见她这个样子,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怜抬头,一脸恳切:“夫人,请您回府吧,公子是个好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瞒夫人,奴婢确实有攀龙附凤之心。”
小怜眼中泪花闪烁,亦藏着丝丝恨意:“我爹娘重男轻女,我从小就为那个家受尽苦头,你无法想象被自己的娘亲接二连三卖掉,是什么感受。”
“他们不顾我的死活。”
小怜越说越激动,用手捂着唇,哽咽出声:“可我还是没出息,一次次送上门,给了她们伤害我的机会。”
“你不明白,一个从小到大没有感受亲情,没有温暖,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是多么渴望得到家人的认可。”
“我想过和他们断绝关系,可是一个人连父母都不爱,这一生是有多悲哀绝望,所以当我爹病逝,我得到消息还是回去了。”
“我把自己卖了,卖身葬父,为弟续娶,我能做的都做了,无愧父母生养之恩,母亲终于哭着向我诉说过往一切,都是他们愧对我。”
“郑少爷很好,为人和善,是他帮了我。”
“于是,我抓住一切机会攀附着他。”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我出身不好,又有肮脏不堪的过往,我的命如蝼蚁。”
“所以当光明降在我身上,我会拼了命的抓住能逆天改命的机会,只有这样,我才能挣脱泥潭,活得像个人。”
小怜说的感人肺腑,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们交浅言深。
她不信,小怜没有存了别的心思。
李秀莹勉强挤出一抹笑,看向她:“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以你我的关系,我对你生不出半丝同情。”
“别跪在这里,我已经把他让给你,你们好好过吧。”说完,李秀莹就要把门关上。
小怜跪着爬了几步,声音诚恳:“奴婢请夫人不要和少爷闹,这所有的事,都怨奴婢。”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夺什么,终其一生,我要的也只是足食丰衣,日子富足。”
“我和孩子会本本分分在外头生活,绝不打扰,我这样的身份,哪怕做个妾室都不被允许,更不会进郑府与你争宠。”
小怜心里确实是如此想的。
她一步步熬到今天,着实是使了不少心计、用了诸多手段,才谋得如今这安稳的处境。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能让她安稳落脚的地方,有一个能把她当人看的人。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郑元容痛失所爱,因此与她生了心结。
他不爱她。
小怜也从不奢求会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心间宠着。
她很明白自己的份量。
她和孩子往后都得仰仗这个男人的照拂。
只有他得偿所愿,她的日子才能踏实安稳。
所以,她揭开自己的伤疤,是想让李秀莹明白自己不会和她争夺宠爱。
也是借此求她回去,让郑元容对自己更怜惜几分。
“夫人。”
李秀莹看着她卑微的样子,心里终究是不忍,她走上前扶着小怜起身,淡淡的开口:“我与他走到这一步,也并非因为你,而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小怜眼角扫到二楼拐角处,从那里走过来一个人。
“秀莹,你当真想好了。”郑元容走近,一脸深情的看着李秀莹。
李秀莹缓缓闭上的眼睛,点了点头。
郑元容长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放你自由离开。”郑元容把手里的和离书递在她手心。
李秀莹手指微抖接了过来。
郑元容抿着唇,不再为自己辩解,他返回身,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小怜看了李秀莹一眼,然后快步跟上郑元容的步伐。
李秀莹回屋把门关严,合衣躺在床上,缓缓的闭上双眼。
也许。
心有所爱。
便难以将就过完一生。
方霖,今生,来世,都有一个人在默默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