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李莲花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伸手细细扯平膝上的衣摆,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正欲将酒葫芦送往嘴边的笛飞声,动作微微一顿侧目看向李莲花,“此话何意?”
“哦,我毒解了,这架也打了,想必你心心念念的事儿也算是了结了吧。以后,你准备做些什么?”
笛飞声愣了一瞬,才笑着回道:“打败你。”
虽说方才两人打得酣畅淋漓,看似旗鼓相当,可笛飞声心里清楚得很,李莲花并未使出全力。
早在,那日在大长老的长宁宫,见到李莲花的内力之时,他便明白,他已然输了。今日这场与李莲花的较量,说到底,只不过是为了结自己与他再次一战的心愿罢了。
李莲花轻哂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调侃:“你累不累呀,就不能换个爱好?你一不爱权,二不贪财,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未报,要那么高的武功做什么?话说回来,就算你真的当上了这天下第一,又能如何?更何况,这江湖就像那滔滔江水,一浪推着一浪,人才辈出,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又哪能一直稳稳地落在一人头上?你如今这般执着,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笛飞声沉默,目光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若不争天下第一,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自幼在笛家堡长大,自小就被当做死士训练,充斥在漫长又灰暗的童年时光中的,除了血腥便是死亡。他费心建立金鸳盟,一心追求武学巅峰,说到底,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笛家堡,将之彻底粉碎铲平,结束伴随了自己半生的噩梦。
如今,他身上的痋术已解,笛家堡也已被夷为平地,就连那场让他耿耿于怀的一战,如今也已分出了胜负。
笛飞声突然有些迷茫,李莲花说的没错,他不爱权,更不爱财,金鸳盟那些教务琐事,更是让他讨厌。而如今,他追逐半生的武林至高,现在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自从突破悲风白杨第八层后,放眼整个天下,除了李莲花,已经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对手了。可李莲花就像是一座巍峨耸立、难以逾越的高山,笛飞声心底有种隐隐的预感,这辈子他恐怕都无法逾越。
面对一个无法打败的对手,按理说他应该感到沮丧与愤怒才是,从而激起他昂扬的斗志,因为他笛飞声从不认输,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反而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宿命之感。
李莲花静静地看着笛飞声,那平日里总是透着几分冷峻与霸气的眼眸中,此刻竟满是落寞之色,心中不忍,于是,他又继续追问道:“笛飞声,除了练武,你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想做的事?
笛飞声微微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他现在发自内心想做的,那便是补偿那个爱了他十年,追了他十年,最后却被他一掌打死的疯女人。
但,她现在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补偿。
身无挂碍,天高海阔,这本该是他自在纵横、潇洒快意的时候,可他却自己为自己做了一个茧,从此,再也不能在这天地间逍遥畅行,只能守着悔恨与愧疚,黯然神伤。
笛飞声沉默半晌,才自嘲一笑,缓缓开口道:“我自小在刀光剑影中长大,身边除了冰冷的刀剑,就是无尽的厮杀。这么多年来,我满心满眼追求的都是那至高无上的武功,如今细细想来,除了这些,我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李莲花也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绚丽的晚霞,眉头紧蹙,眼眸中透着愁绪,似乎难以抉择之事,沉默良久,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笛飞声,我一直以为,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明说,但现在,我想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
笛飞声沉默地喝了一口酒,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仿佛怎么也冲不散他心底的那份苦涩。
他知道李莲花将会和他说些什么,他等这一天已经很长时间了,就一个觊觎别人宝物的盗贼,一直在惴惴不安等待主人发现,然后将他绳之以法。
此时,那原本金灿灿的太阳,已然变成了天边的一轮残阳,宛如一个火红的圆盘,散发着橙红的光辉,那柔和的光线同时洒在两人身上,像是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将两人的脸庞映成了金红色。
本应暖意融融的景色,两人心头却同样横着一抹怅然。
李莲花感觉自己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思来想去,最终他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话,他知道笛飞声会懂,这是属于他们俩人之间的默契。
“角丽谯我会照顾。”
笛飞声怔怔地望着那轮残阳慢慢下沉,最终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天际,逐渐消逝的光芒,仿佛也带走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牵挂。
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毕竟该失去的终将会失去。
他缓缓地将酒葫芦还给李莲花,抬起眼眸,望着李莲花的眼睛,微微一笑,“我知道。酒真的不错,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
李莲花也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酒葫芦,像是接过一个珍宝,笑道:“好。”
风,撩动着衣袂猎猎作响,仿若在低吟着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愫。
李莲花静静地望着笛飞声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宽阔的脊背此刻却似承载着千钧重担,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决绝,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惆怅。
“笛飞声,她早已经不在乎了,过往之事于她而言,现在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所求的从来都不是悔恨与亏欠,莫要让自己泥足深陷,当断则断,及早抽身才是。”
笛飞声脚步微顿,在心底自嘲一笑,他自是知道,如若在乎,又怎会对他熟视无睹,连句怨言都不愿对他说。
笛飞声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感情淡薄之人,他总是漠然地看着世间男女为情所困,以为自己的心坚如磐石,不为任何情感所动。
但,当他重新遇到角丽谯,发现她对他毫无怨怪,竟然完完全全当做一个陌生人时,心中竟似比吃了黄莲还要苦上几分。
原来,他并不是情感淡薄、心无挂碍,有些事、有些人也曾真的入了他的心。
他的思绪如风中的飘絮,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细细想来,这茫茫世间,真正让他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的,竟是他们夫妻二人。
一个是他心心念念要在武学上一较高下的对手,另一个,则是香消玉殒于他的掌下,那一抹惨烈的嫣红,成为了他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笛飞声仰头望天,发出一声耻笑。如今,他们夫妻二人双宿双飞,情深意笃,彼此牵挂,相互扶持。而他,却像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多余的存在,站在他们的世界边缘,看着那属于他们的温暖画面,心中满是苦涩与落寞。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幻想,如果当日自己这只手能够手下留情,事情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为任何人的悔恨而停留,那些未曾发生的假设,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枉然一梦罢了。
无关之人的关怀与介入,只会让事情变的更复杂,就像乔婉娩于李莲花,自己于角丽谯。
罢了……罢了……
这世间的情与仇、爱与恨,终究不过是一场大梦。
角丽谯可以放手,李莲花可以放手,乔婉娩可以放手,他为何不可?
他抬起头,望向那辽阔无垠的天空,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仿若一幅雄浑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天高海阔,自在纵横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这天地间的浩然之气融入心间,驱散那萦绕心头的阴霾。
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释然的笑意,“我还不至于如此作茧自缚,走了,保重。”
“你准备去哪里?”
“塞北冰雪,大漠孤烟,东海浩瀚,江南烟雨,天下四境,处处风光无限。打打杀杀的半辈子,从未好好欣赏过,我自是想去看看,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笛飞声说着,眼中竟隐隐泛起一丝憧憬之色。
李莲花听了,也缓缓地笑了起来,大声道:“也好,四处走走看看,说不定会遇到更有意思的事儿,结识更有趣的人。要是哪天过够了清净的日子,不妨到市井之中,体验体验普通人为了生计忙碌的日子,有着一种别样的烟火气,也自有一番滋味。”
笛飞声沉吟了一会,似在认真思考他建议的可行性,最终脸上蕴出一抹舒朗的笑意,自他眼角眉梢缓缓蔓延开来,仿佛一阵温暖的春风,连他身上那平日里冷峻的气息,仿佛也被驱散了一些,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烟火气,似乎听着也不错,有种家的感觉。
“知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场比试。”
李莲花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又畅快,在这山间回荡着,仿佛将周围那略显沉闷的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愉悦的味道,“想打架,随时来找我,我定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