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重臣退出了乾清宫懋德殿,商议一番后,决定由孙传庭巡视京营和上直二十六卫,卢象昇亲提京师九门,张惟贤、朱纯臣巡视五城兵马司,孙承宗、袁可立则在离乾清宫咫尺之遥的西阙太监直庐过夜,随时听候传唤。
中书省、枢密院、六部、御史台大臣也都不敢回家,全体留宿朝内,谓之\"朝宿\"
此后几天亦复如此,不久,内廷传来消息:\"圣体稍安!\"
孙承宗兴奋得直搓手,和袁可立联名上了一个札子呈上:\"臣等欣闻圣体转安,欣喜之至。今省、部、台、院大臣皆朝宿,宜降旨令各回办事,以安人心,而臣等仍昼夜在内不敢去。\"
常洛命曹化淳传旨,命各官散去,而孙承宗、袁可立仍每日三次问安。
过了七八天,常洛觉得身体大有好转,遣曹化淳慰劳孙承宗、袁可立,命他们回家休息。朝中大臣闻讯,莫不欢欣鼓舞。
泰昌八年八月初一,张献忠、孙可旺带着郑芝龙回到了京师。
常洛抱病在仁德门接见郑芝龙,时朱由检侍立在旁,孙承宗、袁可立、孙传庭、卢象昇也在侧。
张献忠将郑芝龙带了上来,郑芝龙跪伏在阶下,三叩首口称万岁。
袁可立奉旨问话:\"郑芝龙,陛下待你不薄,你却在福建沿海胡作非为,是何道理?\"
郑芝龙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罪,梗着脖子辩解,又重提澎湖海战和吕宋海战的功劳,并且反过来阴阳朝廷言而无信,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
孙承宗大怒,指着郑芝龙喝道:\"满口胡言!你本是个海贼,陛下天恩浩荡宽宥你,你不思报效,反而心怀怨恨,可见贼心不死!\"
郑芝龙这才意识到大势不妙,赶紧伏软,叩头不止,说道:\"罪臣错了,若蒙陛下宽恕,一定洗心革面将功赎罪。\"
袁可立见皇帝一直一默如雷,拱手说道:\"陛下,以臣愚见,郑芝龙拥兵自重,屡屡扰害福建地方,应交三法司审理定罪。\"
常洛点了点头,张献忠将郑芝龙带了下去。
袁可立说道:\"郑芝龙在福建民愤极大,如今既己到案,不如命他修书一封将他那些党羽悉数召到京师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以绝后患。\"
孙承宗、孙传庭、卢象昇亦持此议。
常洛问朱由检:\"太子,你以为如何?\"
朱由检看了看孙承宗、袁可立,又看了看孙传庭、卢象昇,心中暗自思忖,父皇若是认可四位重臣的意见,便不会这样问他了,于是说道:\"以儿臣之见,处置郑芝龙还是审慎一些的好。\"
常洛问道:\"为何?\"
朱由检缓缓答道:\"郑芝龙虽有罪,但亦有功,况其麾下战船、水兵甚多,若对其对手,恐引起东南沿海动荡,倭寇或将乘虚而入。不如暂且留他性命,令其戴罪立功,率部抵御外敌,也好让他那些旧部看到朝廷的大度与仁慈,日后忠心效力。”
常洛不置一词,几位重臣也陷入沉思。
孙承宗率先开口:“殿下宅心仁厚,只是郑芝龙此人反复无常,难以信任。”
朱由检接着道:“可派人严加监管,若他再生异心,再行惩处不迟。”
孙承宗道:\"郑芝龙之徒长年在海外游荡,一旦放走就再也抓摸不着。\"
朱由检一时语塞,不知何以应答。
常洛命孙承宗、袁可立、孙传庭、卢象昇议一个稳妥的法子,既不能逼反郑芝龙,又能给他的嘴巴套一个嚼子。
次日再次觐见时,袁可立禀报道:“陛下,可令郑芝龙将其子郑森及其家眷送入京城为质,郑芝龙本人亦需居留京师,其部众则由郑芝彪郑芝豹率领驻扎在吕宋岛,不许靠近浙闽粤三省。”
常洛向袁可立投去赞赏的目光,说道:\"此计甚好,只怕郑芝龙不肯。\"
袁可立愤然道:\"陛下天恩浩荡,他若再不改悔,那就只能一杀了之了。\"
常洛说道:\"这样吧,袁先生去跟郑芝龙说,将来太子妃诞下公主,以郑森为驸马。\"
众人皆大惊失色。
孙承宗拱手道:\"郑芝龙说破天亦是一介海贼,其子怎堪尚我金枝玉叶之公主?请陛下收回成命。\"
常洛神思倦怠,微闭着双眼说道:\"郑芝龙之子郑森年方三岁,若善加教导,未必不能成就大器。若能因着一桩姻缘平定东南半壁江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这样定了吧。\"
孙承宗、袁可立、孙传庭、卢象昇均十分不愿意,却也不敢多言,沉默半晌一齐拱手告退。
常洛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四人,眼中满是不舍,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袁可立来到关押郑芝龙之处,将皇上之意告知于他。
郑芝龙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过望,连忙伏地谢恩。他深知这是家族飞黄腾达的绝佳机会,连忙修书一封,命郑芝彪护送郑森到京师来。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许多大臣纷纷上奏反对这门亲事,称以公主尚海贼之子实在是有辱国体。
但常洛心意已决,力排众议,表示自己此举是为了稳定东南半壁江山。
泰昌八年九月十二日,常洛再次昏迷不醒,孙承宗、袁可立、孙传庭、卢象昇等大骇,昼夜守在乾清门外。
九月十四日,常洛终于苏醒,然后马上召见六辅臣。
孙承宗等六人并排跪在御榻前,哭泣着问安。
常洛脸色惨白,无力地倚坐在御榻上,抬了抬手,\"卿等平身,勿须行此大礼。\"
又命孙传庭伸手上来,自己的手靠着榻上的矮几上伸过去,抓住孙传庭的手,一面望着朱由检,一面对着六辅臣托孤,声音十分微弱:\"以天下累先生等。\"
尔后命曹化淳宣渎遗诏。
给太子的遗诏写道:\"遗诏,说与皇太子知,朕不豫,皇帝该你做,轻傜薄赋,善视吾民,克勤克俭,躬德自厚,薄责于人,进学修德,礼遇大臣,慎勿懈怠,善守祖宗江山,不然,非吾之子,钦此。″
给顾命大臣的遗嘱写道:\"朕嗣祖宗大统,今己十年,偶染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朕自御极以来,得卿等佐辅,幸得削平建奴,方今西北大旱,东南大水,正是国家多事之时,卿等当勉力为之,辅佐太子度此危局,功在社稷,万世不泯。朕崩之后,丧事从简,所省银两发往陕西,不禁民间嫁娶,一切以不扰民为要。钦此。\"
孙承宗等听完皇帝遗诏,大为悲恸,哭得不能自已,袁可立哭得晕了过去,掐了半天人中才苏睡过来。
六人跪在地上边哭边奏:\"臣等得此知遇之恩,万死无以为报,祖宗法度俱在,臣等定当竭力辅佐,望皇上无以后事为忧。\"
大恸长号不止。
朱由校、朱由检亦掩面大哭。
几名内侍扶起六辅臣,长号而出。
乾清门外,张献忠以头抢地,哭得声嘶力竭。
正这时,内侍出去宣:\"张献忠、孙可旺觐见!\"
张献忠进入寝殿内,看到虚弱的皇帝,赶忙跪下,抱着常洛的腿涕泪横流,大叫:\"干爹!干爹!你撇得儿子好苦啊!求求你,把儿子也带走吧!\"
常洛微睁双眼,不发一语。
张献忠突然爬起来,向柱子上撞去,孙可旺眼疾手快去抓,却没抓住。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张献忠直愣愣撞在柱子上,头上立即血流如注,再去撞时,被孙可旺死死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