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穿过时光重来,让净璃的胃越发不舒服。净璃只能硬撑着,自己从上铺爬下来,找杯子倒水喝。希望一杯热水喝下去,能让自己的胃好受一点。
仿佛每个人提到“青梅竹马”这个词儿,都会产生美好的观感吧?可能也唯有她,伤心又伤肺。
刚开学,宿舍里的一切还都处在大闹天宫的阶段,许多东西还没归置好。净璃自己这边虽然是收拾好了,可是遇到阮灵那样的,什么都乱拿,拿完了就找不着了。净璃翻着四处去找自己的杯子。
一不小心,还是看见了那个破碎了又重新粘好的杯子。
刚回学校的时候,宿舍里另外两个姐妹还问,“都碎了的杯子干嘛还放在书架上供着?扔了吧!饫”
阮灵知道情由,端着肩膀凑趣,“净璃是勤俭节约小模范,最擅长废物再利用。”
阮灵那是玩笑夹着讥讽,净璃都明白。她跟青爵之间的感情,看在阮灵眼里都看不过眼,阮灵总说是净璃自己找虐。可是外人只看见了那杯子的碎裂,却不明白她心里的感受——失而复得,破碎之后重生的完美,那种喜悦无法言传。
青爵的日记本,被他自己撕碎了。
她病了一个星期,他的医院也对她关闭了一个星期。她病好的那天,循着职责,她还是到了他的跨院门口,轻轻敲门。以为又是他曾经的怒吼,“滚开!”然后她就转身离开。
可是这天他的吼声却换成了,“进来!”
净璃有点猝不及防,都已经转过的身子,硬生生又扭回来。
她手足无措进了他房间去,打水洒扫。他却叫她什么都不许动,然后他当着她的面,将那记录了秘密的本子取出来。他玄黑的眸子一直凝着她,不容她片刻的逃开;他甚至笑着,笑得那么残忍,然后就在她眼前,一张一张地将那本子里的内页撕下来,然后再一点一点撕碎。
彼时他已经出落成了大人的气魄。他的手指修长,一张一张撕开纸张,将完整的纸变成细碎的小蝴蝶。一只一只,放它们飞扬到金色的光雾里——明明是残忍的破坏,却奇异地应和了残酷美学,给人一种如疼痛上瘾一般的感觉。
他的笑一直勾在他薄唇一角。金光红唇,邪佞微笑,这一切也是那样好看,却又——那么残忍。
她的泪珠子就那么一颗一颗无声地滚落下来,随着他手指撕碎纸张的节奏。每一张纸化作无数白蝶落地,她的眼泪便也跌碎在地砖上,化作细碎的小小水花。
那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漫长。那本子里每一张纸的破碎,对她都成为一次心的凌迟;她无以为报,更无言以对,只能用自己的眼泪作陪,用一声声的心碎作为抵偿。
直到最后,他撕碎了所有的纸张。纯白纷飞的白蝶废物,他在金色的光雾里,疲惫地抬起眼睛来,奇怪地望着她,“原本就不该有的,是不是?我撕碎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她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含着泪一直摇头;却又不明白自己摇头是在干什么,便又拼命地点头——这样古怪的摇头和点头里,他怆然地笑,然后起身走出门去。
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嫌恶地一眼都没有看过她。只清冷地一哼,“我的话,你永远都听不懂!”
他奔出去,将门摔得山响。她则含着泪蹲下来,去收拾他一手造就的满地狼藉。
却又没舍得将纸屑全都简单扫走,而是伸出手来,一片一片将它们都拾起来。纸片的边角,仿佛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的指尖碰上去便是微微颤抖,仿佛是碰着了他的指尖。
仿佛魔障,在她发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在一片一片地拼合他撕碎的纸张。只是那些碎屑实在是太多,而且她并不善于玩拼图游戏,所以直到日落西沉,她勉强能拼出大概的不过一张纸。
之所以能拼出那张纸来,还要托赖那纸张上相对简单的图画:那是一个女生的发丝。
简单的线条让拼图变得容易些,可是那些朴素线条组成的发丝却让净璃愣怔。那些微微弯曲的线条,却不该是宁馨的头发。宁馨有一把又黑又直的长发,每一根都闪亮笔直。怎么会是画面上这样看上去的柔软?
一个宛如晴天霹雳般的领悟蓦然击中她的心,让她久久不敢呼吸。直到窒息感将她的头皮都箍紧,她才蓦地回过神来。
她在想什么?难道她真的以为,他画的是她的头发?
笔尖在白纸上轻轻滑下,一寸一寸的弯度滑下,便仿佛是手指穿进她的发丝,感受着她发丝的柔软与弧度?
她疯了吗她!
净璃叹了口气,终于找到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温热的水滑下喉间,一直在折腾的胃,仿佛真的舒服了许多。
那张她自己拼起来的纸,如今还被她隐秘地保存在“时间铁盒”里。那一堆碎片她也都留着。虽然没能力一一将它们重新拼合起来,可是她还是将它们存在密封袋子里。说不定有一天,她能将它们都拼合回来。
再转眸去望那个重新拼合起来的杯子——感觉仿佛冥冥之中宛有注定。在旁人眼里,摔碎了东西总不是好事,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可是在她心里,却说不清为什么,反倒不抗拒摔碎东西。
因为每一次将那摔碎了的东西重新拼合起来,反倒能让她发现真相,发现更超乎期待的美丽——就像那些东西如果完好地在那里,她都没机会发现它们表象之内的真实;而只有摔碎了,那里头的真相才会有机会借由那些裂缝,流溢出来。
他曾经那么疼痛地对她低吼过,说他的话她永远都听不懂——她才不服。就算曾经听不懂,就算要听懂需要很长时间、需要耗费更多的心,她也一定有能听懂的一天。
一定!
阮灵回来,看见净璃竟然好好地坐在凳子上,便一挑长眉,“你怎么下来了?刚刚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现在怎么就加满血了?”
净璃一笑,“热水救命。”
阮灵将藿香正气水递给净璃,“中国神药。是真的,这配方老外破解了多年都不成功。在我心里,藿香正气水、速效救心丸是中国两大神药。都说中医中药是形而上学,可是这俩真是奇迹。”
净璃一笑,将藿香正气水接过来。浓重的味道一下子灌进嗓子眼儿去,净璃忍着咽下去,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
中国人都知道藿香正气水是神药,可是每个人提起来都有点敬谢不敏。都是因为它这过于浓重的味道。
就像青爵那个人吧。如今长大了,他的许多情意她都明白了,却时时还会感觉小小的受伤,都是因为他那性子吧?
闲极无聊的时候看过网上许多爱恨纠缠的帖子,许多为情所困的女生痛苦地呐喊:”他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改变一下?为什么?他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而放弃他的习惯!”
因为爱你的是他;如果他改变了,他已经不再是他,那你还指望他爱你?如果你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以爱的名义去改变他。他就是原来的那个他,他才爱你,你也爱他;若他改变了,他不会再爱你,而你也未必就会在爱上已经改变了的那个他。
滚烫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浸到心底,净璃果然觉得好多了。
阮灵大惊小怪地瞪着净璃,“你干嘛?别告诉我你又逆来顺受了,你又能原谅傅青爵了!”
净璃浅淡而笑,甚至带了一点调皮去瞟阮灵,“他说他要‘订婚’了,又不是结婚了;他说他‘要’订婚了,也不是‘已经’订婚了。我就算要判定他有罪,也要在犯罪事实成立之后;现在顶多只是犯罪推定,又不能判刑的。”
阮大妞一白眼,“没听懂。”
净璃笑着转身走出房间,去水房洗脸。
阮灵也没听懂,一如她从前吧?
她希望这一回,他的话她听懂了。
隔着那喧嚣人群,他只说“其实,你不想听听我的回答么?”他说“你”,而不是“你们”。他的话原本只是说给她一个人听,不必别人听懂,他只要她一个人听懂。
就如同她问起妈,当年是否会埋怨傅伯伯。就连妈都说不怨——妈怨恨的是后来傅伯伯对爸的不公,而不是他对妈的负情。因为就连妈都明白,身为傅家继承人,有些事上不由自主;妈都明白的道理,她又如何不知?
既然喜欢上这样的一个男生,心里就要做好准备,一定会遇上这样的选择,一定会遇到家庭的阻力。如果没有这份勇气,那便不要去喜欢。只躲藏起来,当自己的豌豆公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