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闻和何奈最后是被宫煜一人一个大麻袋扛回去的。
武将嘛,有的是蛮力。
初进定河城,两人还很不习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人也不见,什么饭也不吃。
天空无须巨响,二师姐自带音响,拿着剑棍又是给两人一顿揍,揍完后,还跟着老妈子似的,一勺白米饭,一勺黑米饭地喂。
那些日子,现在薛不闻想想就觉得头疼。
但又是无限唏嘘。
故人身死,前尘旧事,不过是一场清醒而又自甘沉沦的梦。
“这个问题我讲了多少遍了?怎么还能做错!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季迟礼气愤地把手中的书册甩在身前的木桌上,紧接着指向自己的宝贝宠物鹅,“你们甚至连一只鹅都不如!”
“啊不,是连后山的猪都比不上!”
话音刚落,全家福的嘎嘎声响彻整个定河城,以及薛不闻惊慌失措的声音。
“老何!刀下留鹅啊!”
一阵旋风从刚睡醒推开门的宫煜身前闪过,他揉揉眼:“嗯?五师弟是要给我们炖鹅汤喝——我的天!五师弟不可!”
众人手忙脚乱,终于把全家福从虎口中夺下来。
就此,季迟礼再也不敢在何奈面前说什么“你猪都不如”之类的话。
谁敢担保那暴脾气的小子下一秒不会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待在定河城的那些日子,总是平静而又安稳的,但这种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他们也渐渐地从每日跟在师兄师姐身后的一问三不知,变成了能独当一面,旁人口中的“前辈”。
聚聚合合,饭桌上吃饭的人一日比一日少,一年之中都难有团圆日,最后,整个大桌上就只剩下亓官宜和全家福。
冬去春来,花谢又开,入门半年,薛不闻终于见到了他那传闻中的师父。
“薛老四!你能不能管管你家何奈!这个月他都炸了三个丹炉了!”宗门里一阵鸡飞狗跳,两道身影飞速从屋顶上掠过。
“再这么炸下去,咱们定河城早晚都得破产!老五比老三还败家!”
不是旁人,正是薛不闻和亓官宜,前者在前面飞快地跑,两只脚跑出残影,后者则拎着剑棍,还提着一只浑身浇灌着鲜美汤汁的小猪崽。
“让你喂猪,你就是这么喂的?怎么不直接丢锅里,送到你肚子里去喂!”
薛不闻连连叫苦:“我可不就是这样喂的,二师姐你还打我。”
“忒!不打你打谁?宗门里就你最闲!”
哐当!
脚下踩空,一个不留神就从半空跌落下去,等到亓官宜想伸手去接时,却见一阵清风徐来,那风稳居半空,竟生生托住了最近因贪嘴长胖了不少的薛不闻。
“师父。”
还不等薛不闻反应过来,就见亓官宜收回剑棍,拎着一只油光光的小猪崽朝凉亭里的人行上一礼。
薛不闻这才惊觉,不知何时,他竟已进入三生门,这里黄沙万里,不见生人,若非要说人迹罕至却又不恰当,因为这里又埋着许多人。
他们又何尝不算是这里的客人呢。
这些年,三生门频频躁动,起初,沈渡只是隔三差五进去一趟,后来就不得不一日三餐都在那里了,再后来,他直接搬去三生门,不再入世。
半年前,薛不闻刚进宗时,沈渡为了修补大阵,耗费大半灵力,一直都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养,温白也不许其他人打扰,伤养好后,沈渡更是频繁地进入三生门,薛不闻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此人。
如今一瞧,当真是天差地别。
“徒儿见过师父。”薛不闻也赶忙学着亓官宜的模样冲来人敬上一礼。
师徒之间,礼不可废。
“你就是小温白给我收的徒弟?”沈渡抬眼打量过来,眉梢上扬,嗤笑两声,“调皮捣蛋,不喜羁束,倒是和老三刚进宗门时很像。”
“三师兄?”薛不闻怔了怔,似乎没想到那日能徒手打得他和何奈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从前也是他这般性子。
“那他为何?”
只是,他这句话还未说完,沈渡就拂袖扫去石凳上的灰尘,做了个“请”的手势:“聊聊?薛家主。”
亓官宜见此处没她什么事,拎着小猪崽就出去了。
大老远她还听见沈渡的哟呵:“小亓官,今晚吃什么呀?”
“厨房里还有一袋子面粉,今晚包包子,给你们打牙祭。”亓官宜背起自己的剑棍,走出三生门。
“人呐,都会变的。”沈渡叹了一口气,复而抬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天,“黑云压顶,金龙出没,界门外有一场恶战啊。”
这回,薛不闻再也坐不住了:“那不行!三师兄现在正好在界门外,我得去帮他!”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整个人便又被沈渡摁回石桌旁:“老三打不过你去了也是添麻烦,老三打得过,你去了也还是添麻烦,还是在这儿陪我下会儿棋吧。”
薛不闻哑然失笑。
这师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靠谱。
话说,宫煜真的是你的亲徒弟吗?
薛不闻为难起来:“我不太会下围棋。”
“无碍,我教你,很快就能学会的。”
“那我试试。”薛不闻拿起一枚棋子,只好硬着头皮上。
那惊雷,不知何时停下的,薛不闻只记得,温白将浑身是血的宫煜背回定河城时,二师姐蒸的包子刚好上气。
他看着宫煜紧抓在手中怎么也不肯松手的剑,吃了一惊:“三师兄,你换剑了?”
宫煜脱掉沾血的外衫,背后是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温白拿过药品,给伤口消毒、包扎。
可对方却只稍稍垂下眸,声音沙哑:“……这是我爹的剑。”
“先吃饭吧。”何奈端着亓官宜做好的肉包和米粥走进充斥刺鼻药味的屋内,神情淡淡。
薛不闻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又不忍心去问,对方的情况能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呢,恐怕和他一样,被这残忍的世俗伤透了心。
后来,他才知,宫煜没了父母,那日,他本是兴冲冲地回家想给家中人一个惊喜,故意没有报信说自己要回来,谁知,等到他到达罪妄河时,却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在穷途末路之下挥剑自刎。
洞尘界的大门,是关着的。
人,是死的。
河里零零散散,漂荡的都是靖北军的尸体。
他听闻,宫煜血洗了整条罪妄河,这才重伤至此。
休养不到一个月,青戈私自逃离界门,宫煜也拿着逆端追了上去,只是他这次回来身旁多了一个人,手中的逆端,也断了。
顾随双手扣于小腹前,淡定地环视四周一圈:“沈掌门,顾某应故人之约前来修复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