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纷飞,又是一秋。
今年,牛家庄的蓖麻种植规模空前扩大,不仅本村家家户户都种了蓖麻,连周边村子的人也纷纷前来购买蓖麻种子,利用那些原本无法种植庄稼的边角地种上了蓖麻。这使得入秋后,油坊的烟囱几乎日夜不停地冒着烟火,忙碌异常。
油坊的工作量大幅增加,仅靠陈师父子、纪满川和纪满庆几人已经无法应付。于是,纪满川和纪满庆商量后,决定请聋奶的儿子和牛老二的小儿子来帮忙。这样一来,油坊的人手增加了,工作效率也提高了。
宁平县的蓖麻灯油因其价格便宜且耐烧,已经逐渐在市场上有了名气。虽然知名度还无法与宁平纸坊出产的白纸相媲美,但周围各县以及庆州府已经有不少人前来纪满仓的铺子进货。喜得纪满庆每日干活时都唱着跑调的梆子腔。
纪永灵如今总算可以兑现给家里人实现草纸自由的诺言。纸坊生产的草纸便宜又好用,纪永灵给家里囤了不少。连一向格外节省的杨氏,自从纪永灵给她送了一大摞草纸之后,她就彻底抛弃了胡基疙瘩,上茅厕一律改用草纸。
原本村里人不知道杨氏已经“奢侈”到和城里人一样,上茅厕都用上了草纸,可是耐不住纪永茹和纪永安的宣传。
前些日子,纪永茹带着纪永安跑去地里看杨氏拔花生,杨氏突然肚子疼,就钻进了玉米地,并嘱咐两个娃娃去找纪永灵给她送些草纸过来。
两个小丫头一路走一路问人,“婆,你见着我姐了么?”“婶,你见着我姐了么?”
“你姐啊,我们没见着呀!你俩寻你姐弄啥哩,有啥急事吗?”
“我奶钻到玉米地里粑屎着哩,没有草纸,叫我姐给她送些草纸。”
这下子村里人不仅知道了杨氏正在玉米地里拉屎,还知道了杨氏的日子已经富有到上茅子都要用草纸了。
而此时蹲在玉米地里的杨氏,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村里信息交流中心的风暴人物,正苦巴巴的等着纪永灵给她送纸。
.......
今年村里蓖麻种的多,摘完蓖麻籽,可以用来做麻绳的蓖麻秆自然也多。
纪老爷子夏日带着几个老汉做栲胶鞋底,如今闲下来,就开始沤麻,准备冬闲后开始打麻绳。
纪永灵改良后的织布机已经摆在纪满仓的铺子里展示,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种织布效率有多高。所以织布机还没正式开卖,就已经有人要付定金预定,尤其是手拉梭子织布机,格外受欢迎。
有了织布机,纪满仓的那一间铺面就完全不够用了,于是他把隔壁一间铺子也给兑了下来,中间打通,扩大了经营规模。
纪满川因为要忙油坊的事,根本没时间再做织布机,而且单靠纪满川一个人做织布机根本不够用。
纪永灵正在踌躇去哪里找个靠谱的木匠合作来生产织布机时,纪满川儿时的玩伴之一——老木匠的儿子小木匠回村了。
听到王木匠回村的消息时,光着膀子在油坊里忙乎的纪满川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阿个(哪个)碎木匠?”
纪满庆跳着脚,着急道:“哎呀,就是王狗蛋嘛,以前村里老木匠家的娃,咱都是一达耍大的,你忘咧?那时候老木匠不是领上狗蛋给人家上门做活去咧,后来再没回来,狗蛋他娘活活恅(心乱,思念)死咧,你忘咧?”
“啥?狗蛋!”纪满川猛的反应过来是谁,完全忘记外头冷冽的北风,光着上身就冲出了油坊。
纪满庆见状,一把捞起纪满川的衣裳,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纪满川在老木匠家荒芜的窑洞院前,总算见到曾经的小伙伴——小木匠。不过如今的小木匠已经是满脸沧桑,人人都叫他王木匠。
面对曾经的玩伴,纪满川一时没敢认,半晌才试探性地问:“你是狗蛋?”
“你是满川?”
“嗯,我是满川啊!”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对面的王木匠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我是狗蛋啊!”
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像小娃娃一样高兴地蹦蹦跳跳了几下,然后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些年,你去阿达咧?我们都以为你殁咧,你娘都熬殁咧!”
原来王木匠当年和他爹出去做工,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劫道的土匪,他们父子俩身上挣得的银两被洗劫一空不说,人还被土匪抓了回去。
王木匠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抓到了哪里,反正每日天亮就做工,除了做木活,还要做别的活。后来过了三四年的样子,土匪老窝被朝廷派的人给端了,他和他爹这才有机会逃出来。
他们一路要饭,一路问路,做梦都想回来牛家庄。可是在赶路过程中,他爹跌下了沟里摔到头,死了。
王木匠那时候年纪不大,没了爹,自己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四处要饭讨活路。半路,有户人家见他老实,又会做木活,便收留了他。
那家人也是木匠,对他很好,后来还让他娶了自己的小女儿,成了自己的老丈人,并且把祖传的手艺传给了他。
这一举动遭到了那户人家其他家门亲戚六人(同族)的反对。王木匠老丈人活着的时候还好,亲戚六人不至于太为难他。可是他老丈人一死,又恰逢当地旱灾蝗灾,他就被赶出了。
他不愿意抛下妻女,又打不过丈人家的亲戚六人,只能带着妻女一起寻路回来。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没忘记小时候的村子,他总想着多攒些钱买个牛车或着骡车回来看一看,但都没能如愿。
如今他们一家被赶出来,他寻着记忆,竟然真的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