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翠竹院飘着几缕细雨,青瓦上凝着水珠,顺着雕花窗棂垂落成珠帘。
柳清漪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色襦裙外罩着月白缂丝披帛,腕间羊脂玉镯随着翻动纸张的动作轻响,案头新研的墨汁还氤氲着香气。
“夫人,为柳公子准备的回门礼,今早巳时就送到柳府了。”
如意抱着青瓷茶盏踏过门槛,裙裾扫过青石阶上未干的水痕。
“管事说柳公子还特意让人给姑娘捎了盒枣泥酥。”
柳清漪指尖微顿,墨渍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团。
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翠竹,恍惚又见着弟弟大婚当日的情形。
太子谢逸风玄袍玉带立在朱红大门前,身后探花郎白锦束发,两人并肩而立如芝兰玉树,引得满城百姓争相围观。
本该是光耀门楣的盛事,可当太子含笑递上贺礼时,那鎏金匣子折射的冷光,竟让她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
“当真都送到了?”她摩挲着宣纸上写满的人名。
“太子赏赐的翡翠屏风,还有探花郎题字的画卷?”
如意将茶盏搁在海棠花式茶托上,见姑娘眉间凝着阴云。
不由压低声音:夫人可是还在为那日的事忧心?
太子殿下亲临喜宴,分明是天大的恩典……”
“恩宠太过,便是利刃。”柳清漪突然攥紧了笔,梦境中惨烈的记忆如潮水翻涌。
范府一场大火,满门覆灭,难道当真是意外?
柳清漪盯着宣纸上“谢逸风”三字,墨迹被指腹蹭得模糊。
“太子的人最近在城西布了暗桩,前日有辆青篷马车进了他的别庄,车上装的箱子……”
话音戛然而止,窗外竹影摇晃,似有衣袂扫过回廊的声响。
柳清漪猛地抬头,只见雨幕中隐约闪过玄色衣角,转瞬便消失在月洞门外。
她攥着纸张的手微微发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在范府,试问谁人敢在翠竹院窥探?!
“去查最近三日所有出入府中的人。”她将写满线索的宣纸揉成团,又抽出张素笺,“尤其是生面孔,就算是送菜的小贩……”
如意面露错愕,忙应承下来。
此刻雨滴敲打窗棂,更衬得室内压抑。
“必须破局。”柳清漪提笔蘸墨,字迹力透纸背。
“前世他能让范府灰飞烟灭,今生我便要在他动手前,撕开这张看似华贵的罗网。”
……
苏府垂花门外,两乘朱漆大轿在青石板上停定。
柳禹琛撩起轿帘,伸手搀扶身着烟霞紫襦裙的苏瑶。
新嫁娘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流光。
苏知县与夫人林宛瑜早候在月洞门前,见女儿面上晕着胭脂般的红晕,与女婿相视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老两口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快进屋,当心沾了风。”林宛瑜拉过女儿的手,触手一片温热。
不由嗔怪道,“这般毛毛躁躁,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她替苏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余光瞥见女婿正恭敬地候在一旁,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温柔,心头顿时暖如阳春。
待丫鬟奉了茶退下,林宛瑜便拉着女儿进了内室。
雕花木门吱呀轻响,隔绝了外间的动静。
“快与母亲说说,柳家待你可好?”她握着女儿的手,细细打量苏瑶身上崭新的织金襦裙。
“禹琛那孩子,可会疼人?”
苏瑶脸颊绯红,垂眸绞着裙角:“母亲说的哪里话,夫君待我极好。”
想起昨夜柳禹琛挑灯为她披衣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府里上上下下都和气,婆母温和宽厚,不准备在这边多待,姐姐还特意让人送了我两匹蜀锦。”
另一边书房内,苏知县摩挲着茶盏,望着案头摊开的文书,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云。
“贤婿,我近日接到吏部调令,要调任至西南边陲。”
他抬眼望向柳禹琛,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那地方瘴疠横行,民生凋敝,怕是……”
柳禹琛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李轩那阴鸷的面容,终于咬牙道:“岳父,实不相瞒,这调任之事……怕是有人蓄意而为。”
他将李轩即将赴任临安知县,又以亲人安危相要挟之事和盘托出。
话音未落,苏知县手中的茶盏“当啷”坠地,瓷片四溅。
“这……这可如何是好?”苏知县手微微颤抖,“李轩不足为惧,只怕他背后之人……”
书房内陷入死寂,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
柳禹琛望着墙上挂着的“明镜高悬”匾额,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父亲,李轩如此大言不惭,若一味忍让,怕是永无宁日。”
他目光灼灼,“咱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既能护住家人,又能扳倒他。”
……
暮色渐浓,书房内烛火渐次亮起。
两人的身影在窗纸上交织,时而低语,时而叹息,却始终未曾停下筹谋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