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倒也没拒绝,慢吞吞地接过香烟。
郑鑫又从兜里掏出火机,替老头点上:
“大爷,这路上风挺溜的,能去你家里寻口水喝吗?”
老头倒也畅快,从屁股下面抽起小凳子站了起来:
“家里虽然不富裕,开水还是有的,都谁口渴,进来吧!”
院子的入口歪歪斜斜地立着一扇由粗细不一的木棍钉成的简易木门,老头用力一推,“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
陈望北和刘代周也赶紧随着老头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地面没有经过任何硬化处理,干燥的黄土裸露在外面。院子墙角处随意堆放着一些简单破旧的农具,其中一把锄头的木柄已经断裂,用粗糙的麻绳勉强捆绑着,一个竹篮的边缘也已经破损,露出尖锐的竹条。
院子北侧有一棵水桶粗细的歪脖子老槐树,老槐树枝杆稀疏,叶子也稀稀拉拉的。树下摆放着一张缺了一个角的石桌,周围是几个用石头简单堆砌而成的石凳子,表面粗糙不平。
正房是三间低矮的小瓦房,砖坯混合而成的墙面已经斑驳不堪,有些地方还裂了长长的缝隙。院子的南侧是一间更加低矮的土坯房,墙壁上的泥土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的稻草。屋顶覆盖着的茅草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黄灰色。
老头“吱吱嘎嘎”的推开两扇破败的木门:
“家里太寒酸了,我一个老头重活干不了,挣钱也没门路,只能将就着等死了!”
老头一边叹着气一边说。
三个人随着老头进了屋,屋里面的摆设果然寒酸。
屋里光线昏暗,两扇窗户被油渍和灰尘蒙的严严实实,只稍稍透进几缕微弱的阳光。
进门贴墙处摆放着一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八仙桌,桌子上杂乱的摆放着破破烂烂的小物件,一眼望过去,桌子上的茶瓶和摞在一起的几只粗瓷碗,应该是桌子上最值钱的物件了。
屋里没有隔断,可以看到一张床歪斜的靠在东间屋的墙角,床上的棉被又薄又破,补丁摞着补丁,灰色的棉花从被子缝隙里钻出来,像枯草一般。床边是一个缺了腿的木桌,桌子上也摆放着几件破烂的日用品。墙边还立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衣柜,柜门已经合不上了,露出里面几件打着补丁、褪色严重的旧衣服。
西间还有一张木床,床上的被子比东间那床被子要新一些,还要厚实一点,除此之外,一张半旧的写字台很是显眼。
陈望北有些好奇的问老头:
“大爷,谁在西边这间屋子住着呀?”
老头从那摞粗瓷碗中拿出来三个,提起茶瓶倒了水:
“我的两个孙子在西屋住。”
“您儿子呢?”
老头身子忽然一僵,握着茶瓶的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啪”的一声,茶瓶掉落在地上。
“怎么了大爷?”
站在老头儿一侧的郑鑫赶忙去扶住老头,而老头的脸色也变成了青紫色。
这时,从外面又进来一个壮实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进门就看到碎裂了的茶瓶,又看到老头脸色不对,马上就沉起了脸: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抄家来了是吧?”
陈望北赶紧拿出香烟:
“老弟,你可能误会了,这茶瓶不是我们摔的,是老爷子给我们倒水,不小心失手打破了!”
“大爷,是这回事吗?”
老头叹了口气:
“你误会人家了青娃,人家只不过是想找口水喝,我给他们倒水,不小心把茶瓶打破了。”
年轻人没再说什么,从屋外找来簸箕和扫帚,先把地上的茶瓶壳子捡起来,然后又把碎玻璃碴子扫进簸箕里放在了门口。
“喝水喝水,你们别放在心上,一个旧茶瓶,不算啥!”
老头已经恢复了平静,热情地招呼三个人喝水。
陈望北从老头尽力掩饰的表情里看出了极度的悲痛,那么,为什么提到他的儿子,他情绪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呢?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们几个不像是做生意的!”
老头自顾自的说。
三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这个看上去老朽不堪的老头,实则并不简单,也许,他才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
老头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浑浊的眼睛似乎明亮了许多。
“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关心我的两个小孙子,怕他们像他爹一样遭受毒手,经常会过来看看!”
“大爷,您能详细说说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望北趁热打铁,赶紧顺着老头的话说。
“也没啥不能说的……
“大爷,你忘了葛叔是怎么交代您的吗?”
年轻人连忙提醒老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头却不管不顾的说:
“我虽然老了,可我不糊涂,我能看的出来,他们三个面目和善,不像是杨九成一伙的?这件事我都憋了整整六年了,我要是再不说,能把我给憋死!”
陈望北又再一次把香烟递向年轻人,年轻人看了看陈望北,又转头看了看郑鑫和刘代周,终于不再说什么,接过了香烟。
“我知道你们来我家找水喝只是个借口,不过,我相信你们是好人。既然提起了我的孙子,那我就和你们好好唠唠!”
老头拿起自己的旱烟袋,从布烟袋子里捏了一撮烟丝放进烟袋锅里,用大拇指使劲摁了摁,点上火,深深抽了一口:
“我也姓杨,高坡村的村长杨九成是我的亲兄弟,我是杨家排行老大的杨思成。”
三个人又是齐齐的一愣,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眼前的杨思成是杨九成的亲哥,为什么杨九成过着奢靡的生活,而他的亲哥竟然过着这么贫苦的生活呢?他们之间,是发生过什么过不去的坎吗?
“我爹死的早,我是和我妈一起把我这八个兄弟抚养长大的。为了把他们拉扯大,我一直到三十多岁才结婚。可没想到,我辛苦把他们拉扯成人,到最后,他们却把我逼到了这个地步?”
说到伤心处,杨思成用衣袖沾了沾眼角:
“可能你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不和我一心?说白了,老九能挣钱,他们跟着老九有肉吃,有酒喝,还有钱拿。我这个人脾气有点倔,性子也有点直,说话不好听,可我事情做得明明白白,我们一家老小凭力气挣钱,我不会让高坡村的街坊邻居戳我的脊梁骨。说起来,老九倒是没亏待我,钨矿弄到手以后,第一年春节他就给我送去了十万块钱。我没要,我嫌这钱脏,我心里恶心。那时候我和老九还是前后院,他就让他儿子来说服我,结果,我儿子脾气比我还倔,一言不合,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我儿子把他儿子脑袋打烂了。要按说,再怎么打架我们都是亲一家,怎么着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情?可是没想到,晚上老九就亲自领着几个狗腿子把我家砸了个稀巴烂?我儿子气不过,就拿了个菜刀和他们拼命!”
说到这里,杨思成老泪纵横,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他们人多,几个狗腿子一拥而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狗腿子们把我儿子的菜刀夺下来,混乱中,我儿子被人一刀砍中了要害,就这样没了?”
“杀人是要偿命的,这件事情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郑鑫忍不住问了一句。
“偿什么命啊?老九让一个打手顶了缸,那个人仅仅坐了不到三年的大狱,人就放出来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些人无法无天,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他做的恶事多着呢,你先听我说完。”
杨思成接着说:
“我儿子死了以后,媳妇就改嫁了,留下两个小孙子我自己抚养。那个时候俩小孙子一个才两岁多,一个还不到四岁,我一个老头又当爹又当妈,那种苦你们谁都想象不到?可这还没完,老九让他儿子天天去我家找茬,隔三差五往我家门上抹些屎尿,我一个老头打又打不过他,骂几句又不顶事,我惹不过他,就去县里告他。可告来告去的,人家一听说我告的是杨九成,根本就没人搭理我?我心里憋屈呀,我真想一头碰死算了?可是我还有两个小孙子,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活下去?没办法,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我们现在住这个院子以前是个孤寡老头,他死了以后,经过我们组长同意,我们爷儿仨就搬到这个院子住了!”
陈望北性子刚烈,他越听越生气,“忽”地站了起来:
“您放心大爷,杨九成再霸道,他一手遮不了天。我实话告诉您,我们三个是宋书记派过来调查杨九成的,杨九成恶贯满盈,他一定会被绳之以法,到时候,您的宅子还是您的宅子,你们爷仨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宋……,宋书记?就是昨天来的那个大干部?”
一旁坐着的小伙子结结巴巴的问。
“是啊,那个最大的干部就是我们宋书记!”
“他明知道杨九成作恶多端,昨天为啥不把他抓起来?”
陈望北耐心的解释:
“我们办案是讲究证据的,没有牢靠的证据怎么抓人?”
“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拿到证据,杨九成真就会倒台了?”
“那当然。我们杨书记不比别的干部,他办起案来认真的很,那些贪污腐败分子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哆嗦!”
杨思成越听越高兴,浑浊的老眼放起了光:
“我就说嘛,老天爷早晚会开眼。你们不是找证据吗?我们村会计杨德成的儿子被老九打残了,他媳妇也被老九的狗腿子们糟蹋了。后来,他媳妇眼看着大仇难报,吊死在他家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这是不是证据?”
年轻人也抢着说:
“还有,听说昨天晚上我们高坡村的会计杨德成跑了?杨九成知道省纪检委的人还在木县,怕他找麻烦,就派人到处抓他。为了逼他现身,还抓了杨德成的孙子和他们家的邻居阿军!”
一直没说话的刘代周紧张的问道:
“那杨德成被他抓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