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袁梁正在繁华里弄小区的家里,有人敲门,还喊着有客人来了,袁梁开门,门外站着李志强、杜素华、徐有才。李志强两口子回到武城,去找袁梁,结果看到厂区、家属区都夷为平地了,徐有才看见了他两口子,就给袁梁打电话,才知道袁梁在陵城,就开车带着他们来陵城去找袁梁,反正也方便。
十几年没见,李志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先是在一家编辑部打杂,后来成为编辑部编辑,再后来成为了专业作家,成为了省作家协会的专职作家。十几年来,他发表了许多作品,都是以洋泗湖为背景的现实主义题材,自第一篇短篇小说《湖娃》获得全国短篇小说优秀奖后,便一发而不可收,其中篇小说《湖天》被拍为电视连续剧,成为了省内着名的中生代作家。
袁梁急忙请客人进屋,来到客厅,马晓荷急忙泡茶。袁梁仔细看着李志强,原来一头茂密的头发,已经是稀疏可见,并且也已经全白,面颊苍白,眉头上的两道皱纹更深了,一副厚厚的眼镜片遮盖了大半个脸。再看杜素华,细高的个头发福了不少,满头的银发蓬卷,眉眼中还是隐显年轻时的俊俏,只是嘴唇有点发白,眼睛也没有了原来的灵气。杜素华说,两个女儿大学毕业以后,都在省城工作。
李志强说,他此次回武城,是受武城市政府的邀请,参加武城市史志的编审会,会上他还见到了甄卫星,其实他对武城的历史了解甚少,也只是来充数。另外,他来到武城还另有目的,武城是个工业城市,原来曾有数百家工商企业,这两年李志强的写作有转向现当代企业的趋势,尤其是近四十年来,改革开放以来企业发生的变化,企业从业者的心路历程,他找袁梁也是了解武城企业这些年的变化。
作为省内着名的作家,终于有人为几千万下岗人发声,袁梁也感到高兴,于是他兴奋地对李志强说:“从诸城陈卖光发起的国企改革,是需要有人深思,有人发声,有人呐喊了。不过,你要是想了解武城这四十年的变化,可以找卢建学、徐永华了解,他们从改革开放开始就是亲历者,至于一机厂这些年的历程,这三十年找徐有才即可,他更了解一线工人、了解底层劳动者所经历的一切。”
李志强说:“我从一机厂走的时候,一机厂形势正好,我走了三年企业就破产了,我原来在的那家企业停产更早,我就想了解第一手的资料,我想下点功夫,把这个作品细心打磨,做成精品。我的想法是,直接按照电视剧的情景进行构思,力争拍成电视连续剧,展现我们这一代人的真实风貌,我们不比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经历过上山下乡的那波人经历的苦难少。”
徐有才说:“我参加过越战,我的背后是祖国,我感觉到那是我坚实的支撑和信念,我能为此前赴后继、赴汤蹈火,我到国企上班,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我们满满的自豪感。我三十五岁后,我给私人打工,卑贱到尘埃,我去做工程朝不保夕、饥餐露宿,我做保安时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我的命运就是大部分下岗人的命运,这个大院里许多人经历的我都熟悉。”李志强看着徐有才点点头:“那行,那咱俩就多聊聊。”
袁梁曾听说,李志强到了省城后,一家四口租在一个小房子里,他在编辑部工资很低,杜素华则在一家小学当老师,全凭着他父亲接济,后来才一步步好转起来。现在看来,李志强离开一机厂是对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主动把自己逼上了绝境,保全了家庭,维护了尊严,最后也终于着作等身,成为着名作家。
李志强急着走,说看看就好,杜素华搀着李志强。袁梁说,既然来了,哪有不吃饭的道理,我也开车,咱干脆回武城吃饭,反正武城城西到这里也就二十多公里,开车很快。
袁梁做东,几个人在武城的饭店吃过饭,又开车把李志强两口子送到了他老爷子家。
袁梁和徐有才开车回来,站在马路上,远远地看着一机厂家属院,此时,已经不是一机厂家属院了,一机厂家属院大部分已经夷为平地,到处是残垣断壁,只有家属院中间的那一条马路,还断断续续向前延伸着。还有三几家未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徐有才说,那是杜文艺、白铁军的房子,房顶插着国旗,在烈日的暴晒下已经驳色,杜文艺、白铁军还在和拆迁办拉锯战谈判着。徐有才说,杜文艺、白铁军什么也捞不到,只能是白耽误时间,很快开发商将强势推进,全面开建。
在武城,马晓荷还要上班,一机厂家属院的旧房子拆了,袁梁和马晓荷便搬到了马晓荷娘家的那套老房子住,就是两个人最开始认识时的那套老房子,家里的两个老人家早已经搬到了新买的房子去住,袁梁基本上就是陵城、武城两边跑着。徐有才说自己是单身汉,他和李盈盈离婚了,没有地方住,他拿着自己的离婚证、伤残军人等证件去找政府有关部门,很快给他安排了廉租房,房子虽小也被他布置得干净雅致。当然李盈盈会跟着他,跟着他一起住在廉租房里。
近百亩的家属区就要完全消失了,袁梁站在那里看着,心里波澜不惊。徐有才看着远处,点着了一支烟说道:“你还记得吴侠的011车在高速公路的车祸案吗,邱毅那次受伤?”袁梁说:“那还能不记得,那是一机厂历史上的节点,从那开始,两大派别矛盾公开化,几大派之间的关系也表面化。过了没有多久,厂党总支改为党委,但厂领导班子的分化更严重了。虽然工厂销售收入再创新高,但也意味着盛极必衰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吴侠加强了集权控制,但却大势已去,人心动荡,再也不能把大家的心团结在一起,不断有人调离一机厂。”
徐有才吐了一口烟圈:“破案了,当年的车祸案破案了。”袁梁惊异地看着徐有才:“有二十年了,还能破案?”徐有才说:“也是凑巧,谈不上破案,是和其它案子一起牵扯出来的。”袁梁说:“这个是一机厂历史上最大的悬案,终于破了,看你淡定的样子,肯定不是你所在的工派人干的。”徐有才说:“谁都想不到,作案的竟然是二分厂的钻床工成大宾。二分厂当时是人数最多的分厂,那时有三百多人,在几十个钻床工里我对他印象很少,他个子小,性格内向,畏畏缩缩的,从来都是躲在后面,技术一般、干活一般,很不起眼。从一机厂下岗后,他就在临街的地方租了一个地方修自行车、摩托车,日子也过得去,但时间久了,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心里就有了不平衡,没事的时候,夜间他就瞎转悠,看到防范不严的店铺,或者无人看护的地方,就顺手牵羊弄点什么,每次也弄不很多,或者自己用,或者当废品卖掉,因为每次户主丢失的东西都不多,也就没有报案的,报案的也因为东西很少,警察看过后就不了了之。但这一次,运河商城的一家服装店夜间起火,店主报案后,警察在现场勘察,看了店主隐蔽的摄像头,果真发现了一人撬开门锁进来,在店里喝了一瓶饮料,抽起了香烟,没想到抽过的烟头扔到了棉布上引起了火苗,那人踩了几脚没有踩灭就跑了。现场经过扑救,痕迹尽失,摄像头也看不清那人的嘴脸,那人还戴着大大的面罩,早就有防范。警察从这人在现场的表现分析,此人从容不迫,在里面喝水、抽烟、休息,那肯定是惯犯,再从撬门的手法看更显专业,几下就撬开门缝钻了进去。其它的不说,身形瘦小、手法专业,这肯定是最显着的特征。但此人显然具备反侦查意识,店里的痕迹一点没有,警察的侦查工作陷入了停顿。一天,一个年轻警员在看服装店那几日的录像时,看到事发后当日上午围观的人当中,有个人影一闪就过去了,他没有象许多人那样站在那里津津有味评头论足,而是一扭脸就过去了。年轻警员忽然联想到夜间的那个黑影,竟然和这个身影如此相像。年轻警员一个机灵就站起来,拉大了录像的人像,喊来了几个警察一起开会,在联想其它几个类似的案件,竟然初步锁定了成大宾。在对成大宾的监视中,并暗中走访,几天后警察就把成大宾带到了警局,成大宾被关起来,看过录像后,就承认了服装店的失火案。警察当然不能就此罢手,继续加大审讯,多年来的一些案件都慢慢被他说了出来,最后又供出了二十年前的那场车祸案。”
袁梁说:“当年这个案件可是轰动整个武城,一机厂查了个底朝天,你当年还在局子里待了一晚上。你还要感谢这个案件,李盈盈不到局子里捞你,你和李盈盈还难说走到一起。”徐有才哼了一声:“我感谢个鸟,不管怎么说,我和几个人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一直被打压,昨天晚上我喊了几个人聚餐,大家也喝高了。这事就是卢建学告诉我的,昨天晚上我喊他,他没有去。他现在很爽,天天接送孙子上学,和一帮老头混在一起。”
袁梁问:“这个成大宾怎么和吴侠有这么大的仇恨,竟然想置之于死地?”徐有才说:“成大宾有个妹妹,技校毕业没有工作,你别看成大宾闷不做声,他对厂里的事情清楚得很,他暗地里给吴侠送了个信封,那几年的中秋、春节也到吴侠家去,但没想到的是,吴侠竟然一直拖着没有给办,成大宾的火气就起来了。当年他为什么没有被重点怀疑,就因为他在事发前几天还到吴侠家了,还点头哈腰、笑嘻嘻地,吴侠根本不会往他身上想。成大宾供出来此事后,警察赶往外地吴侠的女儿家,吴侠从厂里离开后,不敢在厂家属院住,就到了他女儿所在的城市苏州,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袁梁说:“这都多少年了,没有一点他的消息。”徐有才说:“范文章有他的消息,去年范文章还去看他,范文章念着旧情,因为范春银当年能在一机厂上班就是吴侠给照顾的,范文章回来后说吴侠身体也不好,拄着拐杖也走不了几步。你看,范文章还是个好人吧。”袁梁说:“往事如烟,能记住的事、能记住的人越来越少了。”
已近国庆节,汪恒善打电话告诉袁梁,要他务必明天上午十点前到唐汉平的饭店。袁梁第二天早晨开车,九点半到了唐汉平的饭店。
袁梁来到饭店,汪恒善正站在门口,看见袁梁就握手,袁梁问他:“你这有什么事,兴师动众的,非要我回来。”汪恒善说:“哥来,我今天在老唐这里楼上包间,有大喜事,你上去就知道了。”
袁梁来到楼上,解利民、唐汉平、徐有才都在。解利民见到袁梁就喊着:“袁总,汪经理把你也忽悠来了,汪经理让我九点到这里,不让我出车了。”袁梁问:“什么事啊,不是儿子结婚啊。”唐汉平说:“你看看电视上,马上就开始了,阅兵就要开始了。”汪恒善搓着手,看着袁梁说:“哥来,咱家汪军伟终于成人了,他今天将参加阅兵,就是天安门阅兵,我高兴啊,我就喊着几个老哥和我一起看。我父母、岳父母也到了张怡菊的店里,他们在那里看,你说这是喜事吗?”
袁梁惊喜道:“孩子参加阅兵,那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是他一辈子的荣耀,当然也是你和张怡菊的荣耀,这可是高兴的事。”
解利民说,汪军伟高中毕业就被军队院校录取了,到了学校后成绩突出,这次大阅兵又被选中了。
唐汉平说:“这孩子一米八几的个头,浓眉大眼、宽肩窄腰、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哪个领导不喜欢,就他被选中阅兵仪仗队,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袁梁说:“还是仪仗队?”唐汉平说:“就是走在最前面的三军仪仗队。”汪恒善说:“军伟都封闭训练半年了,脱了几层皮,这才刚刚通知家里,最终确认今天上场参加阅兵仪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