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下方,枯黄的树木底下,横七竖八地躺着老弱妇孺,他们单薄的身躯上挂着几缕破布,在热风中飘摇,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和凹陷的腹部。
林瑜蜷缩在一棵枯树下,干裂的嘴唇渗着血丝。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稷米粥的香气。
金黄的粥面上浮着的油花,滚烫的米粒在舌尖化开的甘甜。
他无意识地吞咽着,却只换来喉间刀割般的疼痛。
干涸的唾液腺早已榨不出一丝湿润,连吞咽这个动作都成了折磨。
“咳、咳咳……”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投向远处的幽冥脊山脉。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只见夕阳的余晖中,一个青色的影子正划破天际。
林瑜使劲揉了揉眼睛,干涩的眼球被摩擦得生疼。但那影子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艘、一艘在天上飞的船?!
“娘!”他嘶哑的嗓音像砂纸摩擦,“你看那是什么?”
林瑜娘虚弱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顺着孩子颤抖的手指望去。
下一秒,她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震。
一艘白玉般的飞舟正破云而来,船首划开绚丽的晚霞,在身后拖出一道璀璨的光痕。船身上似乎流光时隐时现,在暮色中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会、会飞的船……”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突然拔高,“你们快看那边!”
周围的难民们迟缓地转动脖颈。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最先发出沙哑的惊叫,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人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虚弱又跌回尘土;有人拼命揉着眼睛,生怕这是死前的幻觉;更多人只是呆呆地望着,浑浊的眼中倒映着那越来越近的飞舟。
飞舟缓缓下降时,带起的微风拂过枯黄的草丛。
林瑜突然瞪大眼睛,他隐约看见了站在船头的几个身影,其中一个、一个怎么那么像……
“阿爹?!”他嘶哑的嗓音突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声。
这声呼喊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瞬间激起一片骚动。
躺在地上的人们开始蠕动,母亲们紧紧抱住孩子,所有人都仰着头,望着那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飞舟缓缓降落在空地上。
“他们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老弱妇孺们惊喜连连。
林博远刚跳下飞舟,就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撞了满怀。
“阿爹!”
林瑜死死抱住他的腰,脏兮兮的小脸埋在他怀里,眼泪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他爱怜的抚摸孩子凸起的脊背,却摸不到一点孩童应有的柔软,全是嶙峋的骨头。
不远处,白玄风正将一具具尸体整齐排放在空地上。
那些从悬崖坠落的躯体早已不成人形,有的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有的面容模糊难辨。
王家娘子跌跌撞撞地扑到一具尸身前,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拨开黏在脸上的乱发。
当她认出丈夫眉角那道熟悉的疤痕时,整个人突然僵住,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声哭嚎像打开了某个闸门。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自己的亲人,恸哭声此起彼伏。
一个白发老妪跪在儿子尸身旁,干枯的手掌一遍遍抚过儿子青紫的脸。
这一刻,山崖下的人群分裂成了两个世界。
有人因为亲人平安归来的欣喜,有人因为亲人再也无法醒来的悲恸。
林博远四户人家看着痛哭的乡亲,神情亦变得凝重。
暮色渐浓,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小青霄站在飞舟旁,那一声声哭泣,让他的鼻尖不禁跟着泛酸,眼圈也染上了红圈。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趴在一具尸体上,稚嫩的嗓音喊着“爹爹起来”,每一声都让小家伙胸口发紧。
白玄风沉默地将麻袋和水桶卸下,随后“砰”地一声将猎物扔在地上。
野猪沉重的躯体扬起一片尘土,鹿角在落日下泛着寒光。
这声响惊动了沉浸在悲痛中的人群,一张张泪痕交错的脸缓缓转向那堆肉食,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人死不能复生。”林青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活着的人,要替他们看明天的太阳。”
他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橡木桶凭空出现,桶中清水荡漾,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一个汉子突然发狂般扑向木桶,干裂的嘴唇大张着,眼看就要扎进水里。
林青衣袖轻拂,那人就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
他疯狂捶打着空气,嘶哑是嗓音里带着哀求,“仙人,行行好,给我水!求求你!”
喉间发出的已不似人声,更像野兽的哀鸣。
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林青取出一柄青玉水勺,平静道:“用碗来接。”
众人一愣,很快每个人转身从自己少的可怜的行李内拿出破陶碗、缺角的木杯、甚至卷起的树叶,拿着各式各样的容器,乖乖的排起队伍。
一个老妇人将最先接到的半碗水颤巍巍递给孙子,孩子贪婪地吞咽时,她喉结不住滚动,却硬是别开了脸。
“慢些喝。”林青按住一个孩子的手腕,“暴饮伤身。”
另一边,白玄风已架起篝火,野猪和野鹿,已经被处理好,分割成好几块,分别放在不同的火堆上炙烤。在火焰上正滋滋作响,油滴落入火中,腾起的香气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吞咽。
小青霄蹲在火堆旁,正用术法将兔肉撕成细丝,分给最小的孩子们。
天边最后一缕阳光正从幽冥脊山脉的峰顶褪去,而山下的营地里,终于响起了久违的、生机勃勃的咀嚼声。
夜风送来篝火的温暖,夹杂着母亲哄孩子喝汤的轻语。
小青霄揉着发酸的眼睛,看见那个失去父亲的小女孩,正被邻家大婶搂在怀里,小口啜饮着肉粥。
白玄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手轻轻按在他肩上。
在满天星斗之下,活着的人们围着篝火,第一次吃得饱足。
那些永远睡去的人,坟前也摆上了装满清水的碗和热腾腾的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