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上的露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叶阳伸手接住那滴冰凉的液体,月光在掌心映出半透明的星纹。
远处三簇蓝火忽明忽暗地跃动着,像悬在代郡方向的鬼眼。
他摩挲着玉璋碎片粗糙的断口,忽然听见脚下传来麦穗相互摩擦的沙沙声——贾思勰正蹲在观星台下的试验田里,将新制的骨耜深深插进改良过的粟田。
\"殿下请看。\"农学家沾满泥浆的手指划过麦穗,几粒带着星状斑点的谷壳簌簌掉落,\"这些毒蒿改良过的粟种,分蘖数比寻常粟米多三成,但老农们宁肯守着龟裂的旱田......\"
话音被晨雾里传来的争吵声打断。
叶阳望见宫墙外聚集着十几个扛着耒耜的老农,为首的刘老农正用开裂的草鞋踩着新制的曲辕犁,枯瘦的手腕上还系着祭祀稷神的五色绳。
\"祖宗用直辕犁耕了八百年!\"老人嘶哑的嗓音震得柳树上的寒蝉都噤了声,\"太子要我们改用这弯木头,难不成要让地脉也拐了弯?\"
叶阳解下绣着二十八宿的披风盖在麦垛上,赤脚踩进还凝着夜露的田垄。
他弯腰抓起把掺着荧粉的改良土,细碎的蓝光从指缝漏出来:\"刘伯可记得去岁大旱时,村东头那三亩祭过螟虫的粟田?\"
老农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睁大。
那三亩被巫师洒过符水的田,最终结出的粟穗反而爬满青虫。
\"地脉不会拐弯,但虫灾会顺着旧习蔓延。\"太子将土块轻轻放进老人开裂的掌心,\"就像去年您不得不把幺孙女送进山神庙换雨水——这新犁的弯辕,正是要犁断那些吃人的旧俗。\"
围观的人群突然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叶阳转身时,看到林婉提着竹篮站在田埂上,素色裙裾沾满从河滩采来的解毒蒿。
她指尖还沾着拓印粟叶星纹的靛蓝染料,此刻正微微发颤——那篮中赫然躺着二十八个刻有毒米瓮纹样的陶俑。
贾思勰突然举起个陶罐:\"诸位且看!\"罐中绿莹莹的液体里沉浮着星状草叶,\"用这毒蒿汁浇灌的粟种,叶脉会自然形成避虫的星纹。\"他当众掰开粒新粟,浅金色的断面上果然浮现出细密的星芒。
\"妖术!\"人群里突然冲出个系着兽皮腰带的汉子,正是专司祭祀的巫祝,\"星纹乃天官所赐,岂能由凡人......\"
青铜鼎马车刺耳的轱辘声碾碎了争吵。
叶阳眯眼望着从官道驶来的车队,车辙里洒落的荧粉在朝阳下泛着诡谲的蓝光。
当他展开昨夜拓印的星纹帛布时,发现那些毒米瓮的排列竟与车队首尾相接的轨迹完全重合。
\"三日为限。\"太子突然提高嗓音,惊飞了田埂上的白鹭,\"烦请诸位在这片试验田畔垒灶烧饭——若是新粟熬的粥不比旧粟香,本宫亲自为稷神跳赎罪舞。\"
暮色降临时,二十八个陶瓮在田边围成星图。
林婉蹲在临时搭起的土灶前,将新旧粟米分装在刻着不同纹路的陶碗里。
当蒸汽裹挟着粟香漫过龟甲占卜用的蓍草堆时,老农们突然骚动起来——改良粟米熬出的粥竟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而传统粟粥表面浮着层阴翳似的灰膜。
刘老农颤巍巍地捧起陶碗,浑浊的泪滴进泛着星芒的粥面:\"去年......去年要是有这个......\"他没说下去,腕间的五色绳突然崩断,彩绳落进火堆化作几缕青烟。
子夜时分,叶阳独自蹲在试验田里补种被踩坏的粟苗。
改良过的土壤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斑,像是有人把星斗碾碎撒进了大地。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七八个老农正抱着陶罐偷溜回来,用豁口的木瓢舀起田边沉淀的绿肥。
\"殿下恕罪。\"刘老农把祖传的直辕犁轻轻放在田埂上,犁头还沾着祭祀用的黍米粒,\"我们......我们想给新犁缠些红布,就像给新生儿系长命缕那样......\"
叶阳笑着将玉璋碎片按进湿润的泥土,碎片的荧光突然大盛。
在众人惊呼声中,那些星芒顺着改良粟的根系蜿蜒而上,在麦穗顶端结成完整的二十八宿图。
夜风掠过远处官道上的青铜鼎马车,三簇蓝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仿佛被星光照得无所遁形。
月光在改良粟田里织出银网,叶阳正要弯腰扶起倒伏的星纹幼苗,忽然闻到熟悉的槐花蜜香。
转身看见林婉提着竹编食盒站在田埂上,改良粟米蒸制的水晶米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婉儿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叶阳擦去手上泥浆,发现食盒角落还塞着包星纹蚕丝帕——那是用改良桑叶喂养的蚕吐的丝,叶脉纹路竟能在月圆之夜泛出微光。
林婉舀起勺翡翠色的解毒蒿茶:\"殿下总说胃疼,妾身用新收的粟米配着河滩薄荷蒸了米糕。\"她忽然压低声音,从袖中抖落片布满虫蛀孔的桑叶,\"今早采蒿时,见着些古怪脚印往姬家别院方向去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麦穗剧烈晃动的沙沙声。
二十八个星纹陶瓮突然同时发出蜂鸣,林婉手中桑叶上的虫孔竟诡异地拼成卦象。
叶阳抓起改良土洒向声源处,荧粉照亮十几个正在刨挖根系的蒙面人——他们腰间悬挂的青铜铃铛,与祭祀稷神用的法器一模一样。
\"护住麦种!\"叶阳将林婉推向发光的星纹粟丛,自己抄起骨耜冲向破坏者。
蒙面人扬手撒出大把带刺草籽,那些种子遇土即生,瞬间缠住改良粟的根系。
贾思勰改良的星纹麦穗突然迸发蓝光,毒蒿汁浇灌过的叶片竟如刀刃般割断草蔓。
混乱中有人踩碎星纹陶瓮,紫色烟雾腾起时,叶阳瞥见某个蒙面人耳后闪过姬氏家纹。
待烟雾散尽,试验田已狼藉不堪,但倒伏的粟苗间赫然散落着西域才有的沉香木屑——这正是姬贵族熏衣用的珍稀香料。
林婉突然轻呼:\"殿下看这个!\"她在田垄裂缝中拾起半枚错金虎符,虎目处镶嵌的绿松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这制式......不像燕国军中之物。\"
叶阳用沾着荧粉的手指摩挲虎符断裂面,忽然听到官道传来青铜鼎马车特有的轱辘声。
夜风掠过试验田,那些被踩碎的星纹粟突然飘起荧光,如同二十八宿坠入凡尘,在他掌心聚成指向北方的星轨。
\"婉儿可还记得?\"叶阳将虎符按进改良土,看着荧光顺着纹路蔓延,\"那日姬贵族的车队,车轮上沾着辽东特产的赤铁矿粉......\"
观星台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吴士兵举着火把疾奔而来,铠甲上还沾着河滩特有的青苔。
叶阳望着火把在试验田投下的摇曳暗影,忽然发现那些破坏者留下的脚印深浅不一——仿佛有跛足之人穿着特制的木屐。
林婉将星纹蚕丝帕系在竹枝上,丝帕竟无风自动指向西南。
叶阳捡起片沾着松脂的甲骨碎片,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蝗虫图腾,而甲骨断裂处新鲜的碴口,分明带着姬家祠堂特有的沉香味。
\"劳烦吴将军调二十轻骑。\"叶阳将玉璋碎片抛向空中,碎片悬浮成燕国疆域图,\"要擅追踪之术的,再带三筐改良粟种——我们去找找看,究竟是谁的粮仓该换新主了。\"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试验田的星纹荧光却愈发明亮。
林婉低头整理被夜露打湿的裙裾,发现方才混乱中竟有粒改良粟种落入她的槐花蜜罐,此刻正在蜜中生根发芽,嫩芽上隐约浮现出虎符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