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大皇子的心也淅淅沥沥的不宁。
老四没死,老四来了江南。
太子知道老四在江南。
再大胆想象一下,老四这几年一直活动在太子眼皮子底下。
六年前景德园一次,这是第二次,老四对太子是个显而易见的威胁,太子行事果断,常将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偏偏对老四心软了。
今日太子表面不近人情,但为老四接骨,又放他走,已然是温情流露。
为什么?
老四这个疯子,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来求死,最后关头又不想死了。
太子给了他什么?
是的。
大皇子在意的是太子给了祁承玉什么,才拴住了这条疯狗。
他在江南有些人,本来是为了找姜瑶和监视司马家的,找了这么多年也没线索,大皇子怀疑姜瑶早被太子暗中解决了。
如今江南局势将成,大皇子动了心思,他想知道太子这几年在江南的做了什么。
席长松想试探太子对刺客的看法
“二哥,那刺客既然露了真容,不如我为二哥彻查一番。”
祁元祚捏着一块春华糕,酥甜又带着茉莉花香,他小时候喜欢用春华糕磨牙,长大了喜欢啃春华糕消磨时间,唯一的不好之处,此点心如桃酥一样掉渣,还染的手油油的。
做春华糕最拿手的老师傅在宫里,此行没有捎带,在江南找的这位,做出来的味道差了点儿。
雨天就是祁元祚的安抚剂,席长松非要在他平和的时候往他眼里洒沙子,忒烦。
祁元祚竖起一根手指:“嘘。”
丝苗移步过去,压着声音道:“四殿下,太子殿下今日不想谈论杂事。”
她从殿下小时候就伺候着,自然十分清楚太子殿下的习惯和喜好。
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她看着都为太子心疼。
席长松沉默一息,行礼退下了。
刘湖也不好多留,大皇子也乘雨而去。
祁元祚一概不理。
有人乘雨而去,就有人乘雨而来。
来客是位海棠花似的姑娘。
太子殿下不舍的放下话本,用湿绢擦拭手上的油渍,擦完了还要用香胰子再洗一遍手。
告别他安逸的小窝,去与俗事拉拉扯扯。
甘兰棠在西厢等了一会儿,门口光线一暗,她立刻起身迎接。
丝苗发觉这位姑娘看太子的眼神更明亮了。
少女的爱慕,如此的明显。
她又去瞧太子,平平淡淡,不见心动。
丝苗不由得叹气,甘姑娘已是天下少有的高贵女子,奈何殿下是大齐举国之力养出来的金龙。
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在承祚殿库房吃灰,龙椅嘴里的金珠是平日投掷的弹球,御案是翘脚的板凳,玉玺想拿就拿,龙袍是便衣。
别人还在‘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翻手云覆手雨,压得了公卿,辩的过皇帝。
宫里的下人捧着,龙椅上的陛下顺着,朝堂的大臣敬着,底下的庶民拜着,就连敌国皇子也服着,这样的人,哪看得上一个人的爱慕。
这样的人,只会对‘爱’习以为常。
丝苗竟一时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抓得住太子的真心。
反正不会是甘姑娘了。
“今日雨大,甘姑娘怎么来了?”
甘兰棠直白的袒露心声:“想见殿下,便来了。”
如此直爽,是个男人都要心动一下。
祁元祚是男人,但他只当听了句废话。
若接下来的话题都是如此,这场见面无异于浪费时间。
他不接话,甘兰棠后知后觉的升起羞意
“昨日殿下晕倒,臣女担心太子殿下身体。”
祁元祚不咸不淡的回复:“多谢关心,已经无碍了。”
甘兰棠让侍女奉上一木盒还有一香囊。
“这是参玉回命丹,爷爷早年得了两粒,昔日太祖因劳累心脉痹阻昏倒,便是此药救回的。”
“还有一香囊……”
甘兰棠声音小了很多:“里面放了清心提神的东西。”
太子衣上香清淡,香囊她也选了味道淡的,人只会在低头的时候闻到一阵阵枳壳的酸甜药香。
祁元祚眨了眨眼睛:“此药贵重,孤不能收。”
甘兰棠:“是爷爷让臣女送的,太子殿下为国为民,一粒药而已,若能换太子殿下安康,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是此药之幸,亦是甘家之幸。”
“若殿下还觉得为难,便戴上臣女做的香囊作为交换。”
话说到如此,祁元祚不好再推了。
香囊是紫色的,用料名贵,上面绣了蝙蝠纹,款式不是宫里惯用的,吉祥不出格又凸显了绣者身份的特殊。
祁元祚干脆当着她的面挂腰上,算作诚意。
甘兰棠一阵欢喜
“殿下曾问,入逍遥楼者花费不少于百两,平文楼却是三十文,为何价格相差甚大。”
“臣女上次回:逍遥楼是对权贵的,平文楼是对中下层人的。”
“殿下说臣女还是不明白,让臣女回去再问。”
“爷爷让臣女自己去查,于是我搜罗了一些与此有关的杂书,发现平文馆中舞妓的价格,远远低于历朝历代繁盛时期的均价,只有在战乱时期才会如此低廉……”
“臣女明白殿下为何要坚决整治江南了,因为若无人刮腐去脓,江南迟早会出大乱子。”
“平文馆舞妓自焚,是下层奴隶对世道的无力,也是最后的反抗。”
“殿下所作所为,不讨权贵之心,却得民心。”
“殿下远见,当世第一。”
太子反应平平,想来也是,她这种行为与马后炮没什么区别。
甘兰棠失望一瞬,重新振作
“臣女见识短浅,不及殿下胸有丘壑,但臣女愿意为殿下打理一些俗事……”
皇子后宅的女眷不是吃白饭的,男人有男人的战场,女人也有女人的战场。
她们可以帮助夫君打理后宅与其他官员的夫人交际,不要小看这份关系网,它很重要。
“臣女愿意学习,跟随殿下的脚步。”
这是很直白的示好了。
祁元祚笑笑:“孤与姑娘如海鱼与飞鸟,只有浅缘绝无可能生长情。”
如此明确的拒绝,甘兰棠表情从期待变成哭样,她抖着声音
“若臣女想强求呢?”
太子轻飘飘一眼,尽显皇权冷漠:“孤的刀不利乎?”
这还是第一个在他面前说‘强求’的人。
小老头都不敢强求他。
甘兰棠不甘心:“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臣女可以改。”
祁元祚有点儿难绷,人是复杂动物,只说目前,他喜欢给他干活的。
聪明点儿的,对他的心思不言而懂,忠心耿耿的给他作辅助。
笨点儿的,什么都不明白,忠心耿耿的给他当刀,指哪打哪。
至于以后,标准可以随时改吗。
简而言之,他不适合搞爱情。
他适合养牛马。
话不投机半句多:
“送客。”
甘兰棠脸色立时难堪,这不是送客,这是赶客。
可是她没有强留的资格。
甘兰棠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