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汤予荷唤了一声,将她的手指攥紧。
李云昭径直走到马儿的旁边,转头看了他一眼,耐心道:“先回家处理伤口。”
“……好。”汤予荷左手托着她送上马背,自己也翻身骑上去,双臂环住她抓住了缰绳,策马往前走去。
见二人离去,躲在道路尽头的陈敖三人,以及隐在树后的令英才探出头来。
从背后远远望去,朦胧月色下,汤予荷一身玄衣的背影几乎将李云昭笼罩,只有手臂旁露出两片白色的长袖,被风吹得微微翻动。
一盏微弱的灯笼在马上摇摇晃晃,几欲被晃得熄灭,汤予荷身上传来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不算浓重,但也让人心焦不安。
李云昭靠在他的身上,心中有许多话想问,却忽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在西南都遇到了什么事情?”她犹豫地开口,又觉得问得太笼统,改口道,“你怎么受伤的?”
马儿行得不快不慢,晚风拂过她鬓边的发丝,扫到了汤予荷的下颌,带来了一丝清香。
他微微低头,在她发间轻嗅,答道:“过天河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水匪,不小心被扎了一下。”
“水匪?”李云昭略一思索,心中就沉重起来。
究竟是真的水匪,还是萱南长公主派来刺杀汤予荷的刺客?
汤予荷似看出她心中的犹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牵住了她微凉的手。
“我去了三个月,可西南三省的盐铁税务不过收回来三四成,还有一大半,长公主是绝不愿意放手的。她一手把持西南,各种赋税政令都与朝廷的律令不同,那里的地方官员只知长公主,而不听从朝廷,再这样下去,西南三省迟早有一天和朝廷分裂。”
李云昭低下头,沉默下来。
灵宗在位时,萱南长公主就与其夫乔山镇守西南,打过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场战役。她贵为长公主,却从少年时就肩负重任,数年来带兵浴血奋战,若没有她,灵宗在位二十多年的安定,恐怕也难以保持。
她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提一提名号就令人闻风丧胆,在西南积威甚重,百姓们对她感恩戴德,官员对她唯命是从,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从前李云昭从监国一路走到登基称帝,萱南长公主一直全力支持辅佐她,直到她死的时候,姑母也从未有僭越之举。她对姑母的感情,并非“血缘”二字能够概括的。
可往往在党争中,血缘才是最不值钱,最可笑的。
无数血淋淋的教训,让李云昭感到无力窒息,她深深地明白,终有一天,她们会刀剑相向。
不管是她,还是姑母,或者是李皎,谁都不会退出,不会停下。
他们之间,总有人会失败,有人会成功。
李云昭沉默半晌,回握住了他的手,指尖轻轻磨蹭他手掌的薄茧,安抚道:“我知道,先回去再说吧。”
俩人回到侯府时,已是夜深人静,门房打开门见到他们,有些惊讶,“侯爷,夫人?”
汤予荷冲门房道:“夜深了,不要声张。”
门房连忙应声,“是,是。”
携手穿过重重庭院游廊,李云昭手中的灯笼越发昏暗,几乎要熄灭。
夜风带来馨香,花园里的桂花又开了。
熟门熟路地回到松风阁,桥廊下的灯笼明亮,照得池面水光粼粼,桥边清澈的水下,颜色鲜艳的一群锦鲤慢浮缓游,安然静好。
听说二人回来,知春激动不已,带人在准备好热水茶点一应事宜,香炉中的沉水香也点了起来。
在房门外候着的六个侍女齐声道:“恭迎侯爷、夫人。”
知春将泡上的紫芸茶放下,红着眼迎上前行礼,“见过夫人,见过侯爷。”
李云昭扶着汤予荷在梨花木椅上坐下,看了知春一眼,吩咐道:“去取药匣和热水来。”
知春闻言,先是急忙打量了李云昭一眼,见她没事,才转头看向汤予荷,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虚弱地靠在李云昭身上,连忙应声出去。
知春前脚刚出门,汤予荷的手就揽上李云昭的腰,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
“别闹。”李云昭抓住他的手臂,有些无奈,“一会儿知春回来看见了,先放开。”
“先抱一会儿。”汤予荷声音低沉,不理会她的话,手臂圈紧了,像铁栏一样将她禁锢在怀里。
李云昭瞥了他一眼,疑问道:“肩膀不疼了?”
就走回松风阁的这么一段路,他一边往她身上靠,一边可怜地喊着肩膀疼,非要她给他扶回来。
汤予荷垂眸瞧着她细白的后颈,眨了眨眼,从善如流道:“疼,怎么不疼,所以你乖乖待一会儿,别乱动。”
李云昭:“……”
知春带着两个侍女将热水、帕子和药匣子送进来,一进门就看见俩人搂搂抱抱,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三人快速垂下头,将东西放下后,见李云昭没有吩咐,麻溜地转身出门。
“好了。”安静地在他怀中坐了一会,李云昭拍了拍他的手臂,“先包扎。”
汤予荷不依她,“不急,再一会儿就好。”
李云昭转过头,唇瓣贴近他的唇,却轻轻略过,呼吸间带着芝兰幽香,在他脸颊旁柔声道:“听话。”
下一刻,环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松开。
她得以从他怀中离开,将巾帕放进热水中浸湿,吩咐道:“把衣服脱了。”
汤予荷动了动,拧着眉“嘶”了一声,可怜道:“手疼。”
李云昭拧帕子的手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了然于心的笑意。
“哦……然后呢?”
汤予荷看着她,一脸正色地拜托道:“帮我脱。”
李云昭放下湿帕子,走到他面前,他就借坡下驴地站起身,微微张开双手。
她叹了叹气,低头解开他腰间束着的蹀躞带,连同上边佩戴的匕首和其他物什,一起放在桌上。
将他身上的玄色外衫剥去,就看见肩膀上的伤口渗血,将白色的中衣浸了一片红色。
最后的中衣扯去,只见伤口处缠了几圈绷带,染着的血色鲜红,显然是刚渗出来的。
李云昭一边将绑带揭掉,一边叹息道:“既受伤了,写封信回来我自然就知道,急什么?”
“不想失约。”汤予荷看着她低垂的脸,停顿一下,补充道,“想早点见你。”
李云昭没说话,将他按在椅子上,将巾帕拧干水,轻轻擦拭伤口旁边的血渍。她弯着腰,垂下长睫,仔细看他的伤口。
是箭伤,好在箭头进得不算深,没有伤到骨头。
擦干净伤口周围的污血,李云昭移开目光,眼神一掠,蓦然看见他腰上和手臂上,多出了两道结痂的伤疤。
“怎么回事?”她蹙起眉,“陈敖他们没在你身边吗,怎么受这么多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