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京都既寂静又混乱。
秋夜簌簌,云静风动,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汤予荷一直没有从乾金侯府回来。
李云昭一直睡不着,到凌晨天将亮时,才合了眼,囫囵地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便再没有一丝睡意,只好起身,如常梳洗打扮。
吃早饭的时候,陈敖回来了,说是乾金侯府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又请了大理寺去协助,汤予荷脱不开身,暂时就不回家了。
李云昭咽下一口香稠的粥,问道:“侯爷可还说了什么?”
陈敖摇头,“没了。”
忽然,一个侍女急里忙慌地跑来,也顾不得礼仪,着急禀道:“夫人,宫里的翁灿姑姑来了。”
李云昭整个人一愣,手中瓷勺掉落,碰到碗的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翁灿,是李皎身边的掌事姑姑。
她的心骤然停了一瞬,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她敛了眉目,走进内室,取了一件外袍交给陈敖,温声道:“今日天冷,你带件衣服给侯爷,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保重身体。”
陈敖接过衣服,拧着浓眉,紧张地看她,“夫人……”
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李云昭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冷静道:“去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要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若是出了事……我要你们必须把嘴管好了,千万不要承认我的身份。”
即使她一个人败了,可这条路终究要走下去,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路途,不是她一个人的生命。
“陈敖,你明白吗?”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有些温和,但气势却如泰山压顶,让人无法反抗。
陈敖行了个大礼,沉声道:“是,属下谨记夫人之命。”
陈敖退下之后,齐行、令英和知春进了房间。
李云昭看了三人一眼,没有一句煽情的话,眼神凛然,很干脆地吩咐道:“齐行,令英,我若回不来,就把暗军的事情告诉侯爷,所有事情,交给他去办。”
“夫人——”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知春双眼已经红了,晶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
“你带我去吧,让我和你在一起……”
是死是活,哪怕下黄泉地狱,她愿意陪着殿下,而不是再度被孤零零的留在这人世间。
齐行和令英也红了眼,满脸憋屈不忿,一副能随时揭竿而起,大杀四方的狠色。
“我还没死,不要哭。”李云昭视线扫了三人一眼,冷声斥道,“等我死了,你们再哭也来得及。”
她并非要去送死,即使进了皇宫,她也会使尽浑身解数活下来,只是眼下她不能逃,逃不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汤家在这,她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筹码和本钱,都在这里。
这时,又有侍女来报,说翁灿已经到了花厅,宣她去接旨。
“我会努力活着回来,如果我回不来,那就证明我无能,你们也没必要跟着一个无用的人,将性命豁出,去当逆贼谋权篡位。”
李云昭想起自己上次进宫遭受的待遇,很有先见之明,穿了一件薄绒的外袍,左右宽袖中,各揣上一包松子糖,一包桂花糕,然后又取来药匣子,挑挑拣拣,拿了几瓶药。
要是冷了、饿了、受伤了,她也能应对一下。
知春站在一旁,咬着牙,捂着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哭得肝肠寸断。
令英就忍得好多了,垂着头跟在李云昭身边。
准备妥当,李云昭没再看任何人,步履款款,神色从容淡定,走向花厅去接旨。
花厅内,翁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官妇,敢这么嚣张,对她这么无礼。
她堂堂一个御前掌事女官,连上三品的大臣,都得卖她一个面子,小小一个后宅妇人,竟然晾了她这么久?
她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忽然要召见一个官妇,思来想去,假拟了一个颜德妃孕中郁闷,又无亲人相伴,与冠武侯夫人一见如故,便召其入宫陪伴解闷的旨意。
这是一个很烂的借口。
李云昭坐上进宫的马车时,仍然觉得可笑至极。
她压根没见过颜德妃,那个传说中,与她前身很像的女子。
果然进宫之后,翁灿并未带她去颜德妃所住的捡云宫,而是领着她,一路走到了她曾经的长生殿旁边的一座冷宫的偏殿里。
宫室里布置十分干净朴素,但桌椅板凳一样不少,连桌上的茶具也是摆好的,甚至茶壶里还有满壶的冷水。
李云昭刚进了门,翁灿没有任何的解释,将她撂下,转身就离开。
“咔哒”一声,她听到门被关上,且落了锁。
李云昭走到门前,拉了拉门,发觉确实是被锁住了。房内的窗户都是关上的状态,像是从外边钉死,完全拉不开。
外室桌椅俱全,还有些挂画瓷器,内室卧榻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床被褥和软枕,就像是专门收拾好让人入住一样。
李云昭忽然搞不懂李皎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软禁她?
这一日,长公主进宫拜见陛下。脸上的阴郁阴沉,胭脂水粉也遮掩不住,冷着脸在御书房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可陛下国事政务繁忙,始终不宣其觐见。
福连公公传了一次又一次的话,夹在两位大人物中间,左右为难。
前脚刚出门告诉长公主,陛下今日繁忙,谁也不见,后脚又回御书房内,说长公主恳求觐见。
到最后,李皎看了一沓折子,才扯了一张空白宣纸,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写下一行红字,停下朱笔,对福连公公道:“拿出去在门外念,念到她走为止。”
福连公公连忙上前去接,然后一看纸上的内容,恨不得两眼一黑,倒头睡去。
这要在长公主面前念出来,不得此生再没有烦恼,就此长眠?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除了乖乖听命,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连连点头应是,捏着宣纸走出御书房,站在长公主面前,清了清嗓子,宣读起来。
“长公主乃亲尊皇姑,军中老将,国之重臣,自宣赢年间,镇守南疆,劳苦功高,今多岁,怎苦皇姑临寒疆之地?受繁琐之事?不如闲来富贵,安度晚年,择与贤婿。”
这话说得,再坦然直白不过了。
朕知道你很辛苦,你镇守边疆,你是乔国的功臣,但是呢,请你——交出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