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完长公主府外的布防,汤合手中摩挲着一只竹笛,神色沉重。
家中女眷,都被押在了皇宫里。
陛下让他带兵看守长公主府,明面上虽只有寥寥三百人,但四周藏着的禁军和兵马司兵卫,足有两千。
长公主府一旦有异动,打开了府门,他便持肃清逆贼的名义,吹响竹笛,带兵进去剿杀,一个不留。
但是……昨夜汤予荷带着一坛酒去找他,与他促膝长谈,说的却是另一番悖逆的话。
陛下今日收得了长公主的兵权,他日,未必不收阿颂的兵权。他能够如此对待长公主,来日,汤家的下场又好得到哪里去?
陛下是姓李,但却不是他们汤家一直誓死守护的李氏血脉,这一点,他们即使不去想,陛下又怎能不想?
待处置了长公主,陵州军不就成了最大的隐患?
汤家当今如何风光?汤颂位高至骠骑大将军,手握十几万重兵,可谓一方豪雄;汤予荷乃兵部侍郎,又是京畿兵马司总指挥使,掌兵马司八千兵马。而他汤合,御前大统领,统领皇城禁军。
试问,陛下当真能这么放心他们汤家,容得下他们掌握随时反乱的刀柄?
今日杀他,明日杀我。
与其等待陛下决判,不如于混乱中,抢得一丝生机。
听着汤予荷字字珠玑,汤合气急攻心,拍桌怒喝,“可汤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臣!汤家祖训,忠君报国,不可违背!你我怎能……怎能做那邪佞奸臣?害汤家祖辈于不义?”
汤予荷冷笑连连,“忠臣?等他来砍你我的脑袋,还管什么忠义,届时自会给你冠上逆臣乱党的名号,二叔,你不怕死,那你也舍得阿颂和阿彦去死?汤家祖祖辈辈,乃至我父亲都死得壮烈,死得其所,但到我们这里,是没有办法的。”
“陛下既然不讲道义,咱们还讲什么忠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汤合内心动摇,却为难至极,“可……你婶婶、弟妹侄儿,还有你妻子都在陛下手中,你就不怕?”
汤予荷只是道:“我会想法子的。”
“什么办法?”
“……”
这一夜,马衔带着圣上口谕,来取汤予荷兵马司总指挥使的鱼符。
松风阁内,略有些空荡清冷,秋风落叶飘零。汤予荷负手站在书房,看着墙上的一幅潦草的窗外景的画,画上的蝴蝶盘旋着飞舞。
右下角,是一行字:“桃花漫山春时别,待荷来觉醒,相见。”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见到她了,短短的时间,却漫长得如同过了一辈子。
不知她在宫里怎么样,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未知的迷雾,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门忽然敲响,陈敖推门而入,禀道:“侯爷,马衔还等在花厅。”
汤予荷转身,在桌案上拿起一枚鱼符,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齐行已经带人埋伏好了。”
“好,只此一次机会,绝不能失手。”汤予荷声色俱厉,从书房走出,往花厅而去。
走进花厅,他已经换上一脸温润,一身宽袖白裳,头束玉冠,看起来文质彬彬,风雅有加,少了许多凌厉的攻击性。
“马副使,鱼符在此,请带去与陛下复命吧。”
马衔接过鱼符,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废话,拱手道:“既如此,汤侯,属下先行告辞。”
汤予荷点点头,侧身让他离开,礼貌道:“马副使,慢走。”
马衔没有逗留,从冠武侯府西侧门骑马而去。
然而他离开侯府没多久,在巷道飞驰的途中,闪着寒光的一支利箭划破夜空,胯下的马儿嘶鸣一声,朝前扑倒,顿时人仰马翻。
马衔身经百战,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受了埋伏,在地上翻滚一圈,迅速爬起,抽出腰间的刀,贴墙往后跑去。
没等他跑几步,埋伏在前后的数十个蒙面黑衣人鱼贯而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举剑格挡在胸前,怒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蒙面人无人应答,齐齐扑上去。
马衔拼尽全力挥剑格挡,趁机反击,但对方数十人亦是凶狠难缠,兵刃相接,寒光四射,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冰刃触碰,尖锐刺耳的声音中,马衔已经力竭,再难抵挡,被割破后腿时,重重跌倒在地上。
潮热的血液从血管中喷涌而出,瞬间就湿了衣衫,蔓延到地面上。
脱力和浑身沸腾的血的流失,让他的脑子里混沌不堪,手脚逐渐发凉起来。
他双目猩红,仰头嘶吼,“是谁?是谁派你们来为何杀我?!”
为首的黑衣人无言,冷漠地看着他,举起了剑。
在相视的一瞬间,马衔看出了这个人的眼睛,有说不出的熟悉。他震惊不已,双目瞪大:“齐……齐行!是汤——”
剑起剑落,没等他的话说完,他喉咙间仅剩一条细细的红,而后,磅礴的血喷涌而出。
几个黑衣人迅速将尸体抬走,又取来水桶,泼水清洗地上的血迹,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一场凶杀就已经被抹掉痕迹。
风声寂寥,更深露重。
处理完一切,齐行回到侯府,他思虑再三,心中沉甸甸的喘不开气,最终决定将七虎山的暗军一事,禀报于汤予荷。
现在已经是千钧一发之际,夫人被困皇宫,眼下能做决策的,只有侯爷。
齐行跪在书房,双手奉上暗军各将领的名册和各自所占领的地方,垂头坦白。
“其实,我们用一个月就寻到了宝藏所在,但夫人深谋远虑,早已预料今日事发,便带我等游走各州城,招兵马买,建立了一支暗军。回来之前,曾经命将领许慎带兵守在七虎山,为的,是阻止截断南境军北上入京。”
他深深垂下头,不敢看汤予荷,也不敢看旁边的兄弟。
“夫人曾嘱咐我,若是她回不来,再将此事禀明侯爷,此情危急,属下不敢再隐瞒拖延……请侯爷治罪!”
汤予荷垂眸看着,沉默地将他手中的名册拿起,慢慢翻开查看。
看到这份名册的时候,忽然知道她瞒着自己做那么多,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他已经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全部,可她似乎,并没有那么相信他,甚至……并未想要与他并肩同行。
齐连在旁边指着齐行低骂:“你跟了侯爷多少年,跟夫人多少年,这种两面三刀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陈敖眉心一跳,急忙用手肘捣了他一下,示意他赶紧闭嘴。
齐行可是夫人的人,这事是夫人的决策,侯爷未必会怪罪齐行。
果不其然,汤予荷将名册看完,放在桌上,“你既然已经是夫人的人,该听她的话,要请罪也是向她请,我管不了你。”
齐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汤予荷又道:“一切按照夫人制定的计划进行即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