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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徐子陵发现自己身处船舱,傅君婥似乎听到他起床的响动,敲门进来。
徐子陵看见她手中拿着一张纸,知道她定是记下自己昨天的《将进酒》,想自己赞一下她的记忆力,于是招手过来,抢过白纸,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发出啧啧怪响。
“我可没有记错……”傅君婥知道他又要挑自己的毛病,带点不服地哼道。
“是没错,不过字真差劲,像龟爬一样,三岁小孩也写得比你好!”徐子陵拼命打击她,其实傅君婥的字还不错,娟秀清奇,显然下过一番苦功。而且她本身精通奕剑之术,久练长剑,持笔写字,布局不但分明清楚,而且每个字都隐隐带有剑舞之意,别具神韵。
果然,听见徐子陵奚落,傅君婥心中大是不平。
傅君婥一指案前的文房四宝,竟冲徐子陵做了个小女儿的娇嗔鬼脸:“你如果写得好,那写几个我看看!”
徐子陵哈哈大笑,拍手道:“其实你不服,我没办法不露两手,让你惭愧一下!可是我怕写出来你不认识,连读也读不上来,我岂不是白费心机?”
傅君婥听了,心中更是不服,完全不觉自己掉进别人陷阱,道:“你能写,我就能读!”
她生怕徐子陵言语推辞,马上端砚铺纸,磨墨润笔,递给徐子陵。
“如果用一支笔来写,显不出我的功力深厚!”徐子陵口气就像个大宗师一样,他随意执起案边碗中的陶瓷汤匙,沾上墨,挥洒自如地在白纸上描画,两个可爱的大头娃娃跃然纸上:她一手拿着短剑,另一只手拎着个正在挣扎的男子……女娃娃唇角挂有一点墨,显然代指傅君婥,而被她揪着后领提到半天高的男娃娃,自然是影指徐子陵自己。
“人家哪会这样!”傅君婥一看这家伙还真是怪胎,竟然用汤匙也能画画,虽然心中很喜欢这画,但小鼻子却嗔怪地哼哼,仿佛想辩说自己很温柔很淑女。
接着,徐子陵又在纸上用汤匙写下:美人展颜,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三笑江山易主。
他的字飘飘如仙,轻逸出尘,一看,即会有种让人乘风而起的感觉。傅君婥心中虽不承认,但心中也不得不服气,这个家伙的字写得实在不错,比自己胜过不是一星半点,值得他那么骄狂。
特别和两个可爱的大头娃娃相衬,更显得新鲜奇颖,别出心裁。
傅君婥看了,心中很得意,口中轻声读出来。
一时间,心里甜如蜜,这家伙写诗赞自己长得漂亮,莫非他写这些,就是想自己多笑笑?
徐子陵又写下一句:美人发嗔,一怒柳眉竖,二怒东狮吼,三怒小猪打滚……正当傅君婥傻眼之际,徐子陵又快速画了一只发怒的可爱小猪,头顶还冒一团怒气。傅君婥气得差点要揍他,这家伙永远也不会忘记捉弄人,本来以为他会正正经经写首诗哄自己开心,谁不想他还是想气自己。
刚一扬起拳头,徐子陵就指着纸中的小猪,示意她要想打人,就是小猪。
傅君婥已经扬起了手,再放下去,心有不甘,心念一转,抢过画,口中一叠声道:“不算不算,也许你只会用汤匙写字,有本事你拿笔试试!”
“你怎知我不懂得拿笔写字?”徐子陵奇问道。
“啊?你真不会?快写,我要开开眼界!”傅君婥一听高兴了,她捉住徐子陵的手,塞笔进他的手。
“糟糕,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拿过毛笔写字……”徐子陵越是犹豫,傅君婥越是催促,简直恨不得抓住他的手来写,等他出丑,就得意洋洋地嘲讽一顿,谁叫他不学正经,光用汤匙写字!傅君婥想得正得意,忽听身后有人大赞:“好字!”
“喂?你不是说你不会用笔写字吗?”傅君婥闻声一看,顿时惊叫起来,很是生气地责问。
徐子陵用笔飘忽快捷,写出的字古怪非常,一个个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如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有些联笔如游线行空,神韵又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舒展劲挺。
下笔,如走龙蛇;收笔,暗处藏锋。
此字奇瘦,但不失其丰润。
非但傅君婥看得惊愕,就连闻声而来的宋鲁和宋师道,也看得目瞪口呆,浑忘呼吸,几欲窒息。
于白纸之上,徐子陵写下一行: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此诗字奇,意境更凄,有一种少女情伤欲绝的哀怨跃然纸上。
傅君婥眼圈红了,她差点要为诗中那个不知名的女子掉出眼泪来。她猜这句诗里,肯定一个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也许有个女孩子拒绝了面前这家伙的情意,把明珠给退还给他,再写一首诗表示哀怨……她看看徐子陵,正准备说两句安慰的说话,忽然,又见这家伙在纸上画个戴花的可爱小猪,扭过头,哭着鼻子,把一颗明珠递还给一个满脸错愕的帅娃娃,边间还有小猪的一句话:我要嫁给一只猪,明珠还你了。
这画一出,彻底把悲伤和美好的意境破坏了,变成了爆笑和趣逗。
傅君婥大嗔。
这家伙把自己弄得又哭又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世间再没有第二个像他这么煞风景的家伙,明明很好的诗意,很好的字,偏偏要画一幅插图,把整个美好的幻想都无情地粉碎了!他不画一只小猪来嘲讽自己,难道就无法显出他的嚣张吗?
不过宋鲁和宋师道来了,傅君婥多少还得给他点面子,决定到了没人时再暴揍他一顿。
“好字,好句,好诗,好画……”宋师道搓着双手,连声叹息,如果这些本事任何一样能被别人所有,都值得骄傲自豪,现在,却集中在徐子陵的身上。难道这个家伙真的没有一点缺陷吗?这么完美的男子,真是不令人羡慕都不行!
宋师道身出宋阀,贵为四大家族的贵公子,被人称为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
可是,此刻的他却宁愿和出身于扬州小混混的徐子陵对换身份。
宋鲁却更注意另一点,那就是这字的独树一帜,独一无二。世间书法名家虽多,古往今来,擅笔字画者数不胜数,但他从来没有看过这种奇字。
“子陵,此字极瘦,但不失丰神,笔走龙蛇,飘逸如风,为老夫生平仅见,不知是何家名士大儒,教授出此等书法,又或者,是子陵你独创惊世之书?”宋鲁心中并不觉得有什么大儒名士能够教出这种书法,此时大儒莫过王通,但王通也没有此等神奇笔法,这必定是徐子陵自创的。
“呵,其实这是我乡下赵家集的小佶子所创,小佶子不务正业,喜欢画花鸟,写书法,这种‘瘦金体’就是他独创的。”徐子陵呵呵一笑。
“骗人!”傅君婥根本不信。
“独创得好,独创得好!”宋鲁捋须大笑,他也不信。
世间真有独创此等瘦金体的名士奇人,自己怎么会不认识?天下英才虽多,但宋鲁心想除了这个看不透深浅的徐子陵,再不会有别家子弟,能够信手之间,就描出此等奇书妙画。
徐子陵心中也暗笑,经过‘女人如水论’、‘女人之美’、‘将进酒’和现在‘瘦金体’的书画,相信宋鲁定已经对自己刮目相看,日后想获得他的支持,必定事半功倍。自己不遗余力地表示出胸中学识,无非就是想得到宋阀最后的支持。
只有得到宋阀的鼎力支持,才有可能与北方群雄一战。
特别是李阀,深得关中豪族支持,一有天时,二坐地利,还有一个懂得收取民心的李世民,如果自己还想历史轨迹那样发展,那样起家,无论如何努力,最后都会因为双拳难敌四手,惨遭失败。
所以,岭南宋阀,必定要拉在自己的旗下,而且越早越好。
“说说你的故事……”傅君婥可以不计较那只小猪,但心中极希望了解徐子陵的过去。
她玉手轻点,指着‘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句诗问:“把你的伤心事说出来吧!到底是谁家的女儿拒绝了你?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徐子陵却哈哈大笑,又是拍手,又是捧腹,笑得傅君婥莫明其妙。
莫非不是这家伙被人拒绝了?
傅君婥一看徐子陵长得帅气无双,风度翩翩,仿如天上飞降的谪仙人,小姑娘一看他还不迷个晕头转向,他要送人明球,肯定不会被人拒绝了……这个故事如果说的不是他,那又是谁呢?可恨的家伙,他又想借这个故事来嘲讽自己的无知吗?
徐子陵笑够了,才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这句诗并不是说男女的哀怨情愁,只是一个代指。我乡下有个唐家村,有个叫张藉的书生,颇有才气,有个姓李的朝中权贵请他去做官,张藉不想去,可是明里拒绝不行,就想了个办法,写了一首《节妇吟》,回绝了对方。全诗是这样的: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mian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明,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宋鲁和宋师道听了,不由一愕,他们万万想不到,徐子陵竟然会这么解释。
“不信不信,一定是你编来蒙人的!没有张籍,就是你这个家伙!”傅君婥完全不相信,而且要信这故意,那更是大煞风景,比起那个可爱小猪还明珠给帅娃娃都不如!
“呵呵,好故事,好故事!”宋鲁也不信,朝中权贵如果做过这种事,自己怎么不曾听说过?
肯定是这一个徐小子故意编来逗趣傅姑娘的,他作出好诗,但不愿太过张扬,也不愿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才有如此解释。他是老江湖,明知是假,却不点破,只是哈哈大笑。
宋师道摸摸脑袋,回忆所有记忆,觉得也不曾听说这种故事,也疑是假,心中忽然很想去徐子陵的乡下看看。
扬州真有宋师集唐家村?真有会‘瘦金体’的小佶子和写‘节妇吟’的张籍?
“骗人,可恶的家伙,我要罚你,马上再写一首诗!”傅君婥佯怒,表面含嗔,其实心中甜如蜜。越看画中那个戴花的可爱小猪,心中越发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