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前这出闹剧,就是为了给她传递这枚蜡丸?
谭怀柯重又看向乞儿,只见他平息了咳喘,也不再卧地打滚,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对她这个倒霉的贵人道:“女公子,你这车夫怎么赶车的?害我被撞掉了一颗牙,呸,呸呸,嘴里一股子血腥味,你得赔我这颗牙!”
赶车的护卫问他:“你刚不是说肚子痛吗?这会儿又不痛了?”
乞儿揉着肚子耍赖道:“肚子痛是我自己吃坏了肚子,与你们何干,撞掉了大牙才是真的。快快赔些银钱给我,我着急去上茅厕,然后还要去看大夫,吐了这么多血,可得好好补补身子。放心,给足了银钱,自不会耽误贵人赶路。”
护卫冷哼一声:“晦气。”
乞儿冲出来的时候他勒马及时,很笃定自己没有撞到人,方才看他抱着肚子痛苦呻吟的模样,只当他是想讹一笔大钱。估摸着看到官差来了,这小子也不敢太过分,自己就把脏腑内伤改为磕掉了牙。
谭怀柯收好蜡丸,取出一袋银钱给他:“往后走路留神些,吃东西也仔细些。”
乞儿在手里掂了掂:“女公子是善心人,会有好报的!”说完他心满意足地走了,起初还装作脚步拖沓,没走多远就健步如飞,俨然没受半点伤。
本以为要闹出人命了,结果又是一起撞车讹钱的戏码,既已破财免灾,也就到此为止了。这乞儿讹不了几个钱,加上赶车之人是京中官员的家眷,大过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差摆摆手不再追究,交代两句“好生行路”就罢了。
围观人群散去,他们继续赶路。
谭怀柯回到马车上,捏开蜡丸,看清了里头绢帛上的字迹,若有所思。
行至城西,她忽然喊停了车,对护卫说道:“四位军爷,我抱病在身,实在经不住这般折腾。夜里寒凉,即便马车里有炭盆,我还是冻得手冷脚麻。左右不急于一时,可否先找个地方歇下,我们明日再回冯翊郡?”
护卫有些为难。
皇后的旨意是尽快送回,他们是想早点交差的。可人家好歹是来和亲的公主,总不能在路上怠慢了,若回去后因此加重了病情,他们也担待不起。
谭怀柯又道:“正值百胜节,这一路人多眼杂,也容易遇上像方才那样的麻烦事。不如在城中寻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歇息一晚,这些花销都算在我头上,你们只管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出发,耽误不了多少时辰的,说不定反而事半功倍呢。”
四人商量了下,也觉得有道理,便在城西的阑珊客栈投宿。
谭怀柯单住一间上房,护卫们住在隔壁两间房里。
在皇后那里没敢多吃,又被扶风调养得体弱虚寒,谭怀柯给自己点了些热汤热食送进房里,还让店家给护卫也送去一些,让他们吃得舒坦。
而后她便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只因蜡丸里的绢帛上写着:城西客栈,亥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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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乞儿讹到谭怀柯的银钱之后,又去一条暗巷里领了份赏钱。
给他赏钱那人戴着百胜节常见的红色傩面。
乞儿舔了舔自己缺了的牙,乐颠颠地说:“前不久跟人打架打松了的,今日让它死得其所,刚好用来换钱。”
傩面人:“……”
乞儿自夸道:“要不是我装得像,可不容易把那位女公子引过来呢。她身边那几个家丁好似很厉害,个个凶神恶煞的。”
傩面人一言不发,又给他加了几文钱,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乞儿却不急着走,收好钱揶揄道:“那女公子人美心善,你这般大费周章地传信,不会是想约着人家私奔吧?”
傩面人指尖弹出一颗石子,正中乞儿脑门。
乞儿捂着头哀嚎:“哎哟!随便说说罢了,怎地还急眼了!”
亥时三刻,傩面人翻窗而入,来到谭怀柯面前。
彼时谭怀柯已困倦不已,靠在榻上打着盹,听到细微的声音才蓦地惊醒,睁眼就是一张狰狞的红色傩面。
压下惊呼,谭怀柯抚着心口抱怨:“非要这般吓唬人吗?”
傩面人尴尬地退后两步:“……”
谭怀柯起身打量他:“是你用蜡丸给扶风传信,提醒我们太医要来探查我病情的?你是何人?为何要帮我们?你知晓我们的计划?”
傩面人:“……”
“这次是要告诉我什么事?为何不在冯翊郡的别院传信?”谭怀柯不住追问,见他仍旧不语,忽而想到什么,讶然道,“你不会说话?你……你是在张掖郡救过我的面具客?”
“……”
谭怀柯取来笔墨和一方绢帕:“若是说不出,就写下来吧。”
傩面人却没有接笔。
他先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别院戒备森严,周围的树也全被砍了,没法用弹弓投掷蜡丸,我只能在这里铤而走险。”
毕竟是安都附近,比之娄阳城的守卫要周密很多,他也没办法易容成仆役混进去。
此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听着很是陌生。
谭怀柯怔了怔:“你不是哑巴……你是那个面具客吗?”
傩面人点了点头。
谭怀柯道:“原来你一路跟着我们来安都了,还在时时打探消息,你是谁的部下吗?三皇子?太子?皇后?”
傩面人没有回答,直接说明了来意:“这次是想提醒你,皇后给你的那瓶解药是假的。那些药看似能消解一部分毒性,实则是另一种毒引,服用后会在顷刻间要了你的命。”
“怎么会?是解药还是毒药,难道扶风验不出来吗?”
“那毒药本是一名云游方士所制,里头混杂了多种补药和毒素,着实难解,否则扶风也不会这么久都摸不清配方和解法。丹方之术犹为复杂,一时为药,一时为毒,经由不同的引子,也会造成不同的后果。扶风对中原药毒的认知有限,很容易被误导。”
“可皇后为何要害我?”
“中宫想利用你解决和亲的麻烦,巩固太子的势力。但对于这些权贵来说,事情了结之后,你这个真假难辨的公主就会成为他们最大的把柄。与其留着这样一个无法掌控的变数,不如让你彻底消失,死无对证。在他们眼中,杀人灭口是最简单的善后手段。”
谭怀柯几乎难以置信。
皇后是那样温柔慈和的人,还殷切劝说她安心留下当王妃,难道那些都是试探,只有最后这瓶毒药,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巨大的震动之后,她很快又平静下来。
一旦摒弃掉无谓的念想,从中抽身而出,往往就能看得更加清楚。谭怀柯恍然明白,皇后留她做王妃,实则是另一种控制她的手段,或许她若肯留下做这个王妃,还能多活几日,但也仅仅是偷生的几日罢了,而她的断然拒绝,只会换来这瓶断了病根的“解药”。
傩面人道:“你若愿意信我,那毒另有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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