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昏暗阴冷的密室里。
吸入短暂昏迷药物的鹤砚礼,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脑袋以脱力的状态低垂着,殷红的血珠从额角脸侧、顺着下颌密集滴落,浑身是血。
一身黑衬衫西装被血液浸湿了大片儿,衣领,肩膀,西裤……仿佛淋了一场血腥的暴雨。
鹤砚礼染血的手指颤了下。
意识苏醒。
他流血不止的额头传来剧痛,左侧额角被玻璃砸出个硬币大小的血窟窿,半张脸浸在鲜血中,连抬起的眼眸睫毛上也都是血。
鹤砚礼呼吸沉沉,长腿有些费力地曲起一条,他胳膊撑在膝骨上,抬头,直起脊背,他血色猩红的视线里,鹤老爷子的身影从虚焦变得清晰。
鹤老爷子一身黑色的马褂唐装,拄着龙头拐杖,苍老的面容肃沉,站在鹤砚礼两米之外,垂眼看着他鲜血滴答,汇聚一片,从昏迷中醒来。
对视几秒后。
鹤砚礼忽然扯唇笑出声,眼底血丝缠绕,冷黯讥讽,“你真让我恶心……”
他料到鹤老爷子会用苏柔引他上钩,料到鹤老爷子在祠堂埋伏了杀手,却独独没料到另一个‘苏柔’的出现。
果然,鹤老爷子从始至终都没让他失望过。
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亲缘,人性,是鹤家最大的笑话。
鹤老爷子苍沉的双眼愠怒,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捣在地面,“是你一直在逼我这样做!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财团!毁了我们鹤家!我没杀了你永绝后患,就是念在我们爷孙一场的情分上!”
他给鹤砚礼吸得昏迷药物含有软骨脱力的成分,一个小时之内,混小子连站都站不起来,对他毫无威胁性。
爷孙情分?
鹤砚礼唇角的讽笑更深,“你真仁慈。”
明明是对他背后难以窥清的势力忌惮,怕杀了他鹤宅遭殃,哪怕今晚保住财团,未来也岌岌可危,却冠冕堂皇的扯上‘爷孙情分’,恶心至极。
“你——”鹤老爷子被鹤砚礼不怒不恨的淡漠嘲讽,给噎得窝火。
这混小子似乎感觉不到疼,也一点都不怕死。
被困密室,受伤脱力,却平静狂妄的彷佛他依旧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我知道你恨我害死你母亲,但真正害死你母亲的凶手,是你们父子!” 鹤老爷子实在看不惯鹤砚礼掌控一切的狂肆镇定,这让他有一种危机挫败感。
偏要激起鹤砚礼的情绪,让他失控愤恨,表现出输家困兽该有的狼狈嘶吼。
“你们父子,一个出轨,一个自大,鹤尧年是害死你母亲的诱因,而你,鹤砚礼,是你母亲跳江的最后推手!”
“你本质上跟鹤尧年没有任何区别!”
鹤砚礼指尖颤抖,凝视着鹤老爷子的双眼猩红如血,杀戾翻涌。
见状,鹤老爷子舒坦许多,拄着拐杖缓步走动着,嗤笑着回忆当年,“我没记错的话,那年你九岁,你外公外婆听闻此事,连夜从江南赶来江北,想要接走苏柔回他们苏家,是你,把你母亲留了下来。”
话音停顿。
鹤老爷子扫了一眼呼吸沉重的鹤砚礼,继续残忍得刺入他的痛点往里剜,“你之所以留下你母亲,是你认为,你能解决好这件事情,能替你母亲遮风挡雨,主持公道,可正是你的自大,让你母亲尸沉江底。我分析的对吗,鹤砚礼?”
“……”
鹤砚礼缺氧般喉咙淤堵,颈侧青筋一根一根浮暴起,他本就存在的严重负罪心理,在鹤老爷子的刻意引导下,自杀赎罪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鹤老爷子满意地欣赏着鹤砚礼脸上逐渐浮现的痛苦,期待他理智失控、嘶吼着让他闭嘴,疯子一样否认罪行。
但。
鹤砚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濒临失控的情绪,一下子平静死沉。
他勾了下苍白染血的唇角,声线哑颤,“对。”
鹤老爷子愕然。
万万没想到鹤砚礼竟然会承认他随口一编的罪行。
他只是看苏柔是把尖锐好用的刀,逮着机会,狠狠多刺混小子几刀罢了。
鹤砚礼仿佛被击垮般陷入绝境,他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密室里微弱的光线,照进他猩红死寂的瞳仁,喉结涩滚,眼尾潮湿。
是。
是他的自大害死了苏柔。
桑桑不喜欢瑕疵,可他头破了,脸上有了瑕疵……
他唯一可以留下桑桑的漂亮皮囊毁了……
他很快就可以去沉江赎罪……
鹤老爷子再一次被鹤砚礼的反应,噎得窝火。
他试图继续用苏柔挑起鹤砚礼的情绪,但无论他再说些什么,鹤砚礼都无动于衷,平静的让鹤老爷子感到一阵害怕。
总觉得混小子在盘算着什么翻局的坏招。
半晌。
鹤砚礼黯红的眼眸,扫向稍显不安的鹤老爷子,嘲讽,“我认。我不像你,做错事,便把所有的罪责,推到别人身上。”
“你敢拿财团的兴旺覆灭起誓,我母亲的死,和你一点关系没有?”
“……”鹤老爷子心虚语塞。
鹤砚礼反击,“鹤家的所有人,都是你筛选栽培财团继承人的棋子。你当年同意薛蔓蔓进鹤宅,无非就是看中鹤盛鹤禧,多了两棵继承人的苗子。
你认为财团继承人,必须得心狠手辣,有杀掉竞争对手的胆识谋略,所以,你一直放任鹤尧年和鹤秉文暗斗,弃子死伤无妨,希望他们发挥最后的价值,能让你最终筛选出的鹤逸舟耳濡目染,多些狠毒。
但……”
鹤砚礼嗤笑,“但你万万没想到,你的弃子,除掉了你的继承人。”
所以,他当年从海外回到江北,制造飞机事故‘杀了’鹤尧年,鹤老爷子没有追究,是欣赏他弑父的冷血狠戾。
将他作为财团继承人的备选。
鹤老爷子面色铁青,他隐秘的遮羞布就这么被鹤砚礼轻飘飘地撕开,以一种嘲弄、谈论天气般的平淡口吻,给他最大的轻视侮辱。
他攥着龙头拐杖的粗糙大手虎口绷紧,执迷不悟,“这是我身为鹤氏财团掌权人的责任!”
“况且鹤砚礼,最不该指责我的就是你!我虽然对你母亲有愧,但这些年,从你回到江北,你要做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力弥补你们兄妹,债早抵了!”
“还没抵,不过……”鹤砚礼冷然扯唇,低眸扫了一眼溅上血污的腕表,“还差两分钟。”
鹤老爷子慌神,“什么意思!?”
“一分五十四秒。”
鹤老爷子急躁,“你少装神弄鬼!宴会取消,媒体宾客已经遣散了!”
“是么?”鹤砚礼抬眸,笑,“你确定?”
“你——”鹤老爷子经不起财团的任何闪失,手指发颤的去拿手机,打给拿走他扳指,用来取消遗嘱晚宴的心腹。
但没人接。
鹤老爷子面色煞白。
鹤砚礼嗓音平静又轻狂,“老头,你最信任的心腹,是我的人。”
他进祠堂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倘若,他半小时没回到宴会厅,立即按照计划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