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刘婆婆往桌上摆了好几个鱼肉做的菜,宁兰稀罕道,“刘婆婆,今日这是怎么了啊,今日吃全鱼宴吗,感情你们把鱼的家抄了啊?”
刘婆子放下手中鱼汤解释道,
“后山山间里的池子见了底,底下好多鱼都漏了出来,我和管家老头就把鱼捡了回来,哎呦你不知道,那鱼太多了,只能变着法吃,不然要坏了的。”
徐子元一听,立即皱眉接话道,“是山间顶上最大的那个水潭吗?”
“可不就是最大那个,不然哪有这么多大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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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鱼的个头都不小,宁兰习惯的拿着筷子一点点把鱼肉挑出来,放到徐子元面前的盘子里。
徐子元夹一口吃了笑道,“鱼肉好吃,宁宁替我挑的鱼更好吃了。”
宁兰有些诧异看他一眼,她其实一直都有替季宴清挑鱼刺的,他那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喜欢吃鱼的。
除非吃生鱼脍,其他时候桌上有了鱼,都是自己帮他挑刺布膳,他从没给自己说过什么好话。
永远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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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饭还没吃完,竹叶拿了封信来递给徐子元,“主子,这是赵掌柜身边长随亲自送来的信件,说是有要事寻你,他人还在外面等着你回信。”
徐子元打开信封,看完信便眉头紧皱。
宁兰正把挑好的鱼肉放到徐子元面前盘子,见状也放下筷子,“怎么了?”
他把信递给宁兰 ,宁兰看完也觉得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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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赵淮说,青州刺史召令全城几家大的粮油铺子掌柜相聚,说是五日后设宴款待,并且特意点名要徐子元亲自过去。
赵家的生意有徐家钱庄有参与,这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的事。
现在这个节点被官府注意,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官府的事总是让宁兰很紧张,她害怕这些人。
看宁宁满脸担忧,徐子元安抚道,
“不是什么大事,往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想来是最近大旱要粮铺捐些钱粮,我去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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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刺史在船上设宴,徐子元一早便从庄子上赶到府城同赵淮一起去赴宴。
到船上时两人才发现此次来的不光他们,青州、甘州、莱州三个地方的粮商东家都在,几人脸上皆是一脸愁容。
徐子元同赵淮对视一眼,这阵仗两人都察觉事情有些不妙。
互相寒暄完,徐子元跽坐到地板上的案几前,赵淮盘腿坐到他边上。
立即有两名船上的花娘过来跪坐在两人旁侧,开始忙活给两人斟酒布菜。
花娘穿着清凉,弯腰俯首间春光外泄,徐子元连忙避开眼,指了指边上赵淮,侧身小声同她道,
“娘子,你去他那,他有钱又大方,你说上几句好话,他就给赏钱的。”
女子知他不喜欢服侍,这是体面的赶人,便应了声‘是’便去到赵淮那。
这下赵淮一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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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淮见状一脸不可置信,嚷嚷道,“徐兄你这就不地道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可从不好这狎妓喝花酒的事。”
他当徐子元是大舅子,可没胆子在他面前乱来,连忙从荷包拿了两颗银锭分给两人。
花娘欢欢喜喜拿银子,娇声道,“奴家服侍郎君饮酒。”
赵淮捏捏捏捏女子脸,“你们都下去吧,我们不用服侍,都去对面那几位东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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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碍事的人,赵淮才同徐子元寒暄,
“徐兄你最近都去哪忙了,我在甘州去徐宅找了几次都找不到你,兰姑娘呢,也见不到她,我给她道个歉,上次我真不是故意的。”
徐子元并未告诉赵淮他同宁宁成婚的事,宁宁的意思先瞒着,反正两人也见不到,能瞒一日是一日,实在瞒不住在做打算。
徐子元不想骗他,但是也不想同他说实情,正踌躇间,有小厮吆喝道,“刺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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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刺史被几个州的官员前呼后拥的进来,看到邀请的几人商人都来了, 满意的捋捋胡子,“几位东家都到了。”
众人都从位置上站起来,给刺史作揖行礼,端的是恭恭敬敬。
青州刺史姓熊,四十多岁年纪。
他祖上原先是个青州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后来新朝建立时,他家祖上率先投降,大开城门,因此便混了刺史的职位。
大梁建立后,边塞采用流官制,刺史本应三年一换,只是新来的刺史做不了几日便会上表辞官归乡,后来熊刺史接了位置便一直做到现在。
而且青州附近其他两州刺史本应与他平级,往日却都以他为首,行事全凭他心意。
上辈子,熊刺史最后弃城逃跑前,诱骗百姓往南城门跑为他争取时间吸引敌军注意力。
他却带着亲众和大笔钱财从北面翻山偷跑了。
再见他,徐子元恨不得一剑将人捅个对穿。只恨恨看他一眼,便垂下眼眸,遮掩心中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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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刺史上方主位上坐下,甘州、莱州两个刺史随后分坐两侧没,言语间对他多番恭维。
他看了下面几个商人,把手搭在边上斟酒的女子身上肆意揉捏,引得女子娇笑连连,他扫了一圈众人,
“今日请诸位掌柜来,是有个生意想和你们商议。现下附近几个州大旱,眼见这一季米粮歉收,几位掌柜几乎掌握着三州的粮道,是百姓的活命通道。”
“现下我手上现在有十万石大米,到时此季米粮歉收,市面上粮食稀缺,需要劳各位掌柜替我出售,我按每斗米九十钱给各位,各位按每斗米一百钱同价出售。”
“一百钱每斗?”有沉不住气的掌柜惊讶反问,惹的熊刺史一记白眼。
徐子元和赵淮虽然没有出声,互相看一眼,也都被这消息震惊在原地。
几个掌柜面面相觑,不敢接这话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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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每斗米不过三十钱上下,最高不超过三十五钱,突然提到一百钱一斗,如此售卖这三个州大半人都要吃不上饭了。
米粮价格朝廷有规定,如此离谱定价一个不好就会被定个奸商罪名,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底下几个东家都不敢随意应答。
熊刺史看向徐子元,这人做过小将,又出身徐家,虽然目前赋闲在家,可是见识自然不是这几个商户可比的,这也是他坚持把人找来的原因,
“徐东家,你怎么说?”
徐子元心中暗骂,这个熊刺史当真丧尽天良。上辈子弃城逃跑害死多少人,现在又让他们这样售卖粮食。
而且他去哪拿这十万石米粮?
忽然徐子元想到一个可能,‘义仓’。
义仓是朝廷设置的应对灾年的储存的粮仓。青州、甘州、以及附近的莱州三个州的义仓都在他这个刺史手中。
三个仓库储粮加起来约莫是有十万石的,他要拿着这笔百姓的救命粮敛财,徐子元不敢直接拒绝,转而说自己的担忧,
“此事怕是有些难做,若是大家都按一百钱一斗售卖米粮,吃不起饭的人必定要做流民,跑去隔壁州县。”
“到时候跑的人多了,此事便瞒不住了,若是惊动朝廷怕是会有大麻烦的。”
熊刺史无所谓道,
“此事我自能解决,各位只需要按我说的售卖粮食即可,办成此事需要天时地利,各位掌柜便是人和,此事来日方长,且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众人从花船上下来,赵淮拦住徐子元,他现在愁的不行,“徐兄这可怎么办,我是见利忘义的商户,可这生意我可真不敢干。”
“不着急,现在还只是个说法,说不得马上下雨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徐子元只简单安慰赵淮两句,就心事重重回到府城的徐宅。
他进门时闻到袖子上都是脂粉香气,正准备先去净房沐浴再回房内歇息。
“徐子元!”
听到声音徐子元惊讶抬头,就看到宁宁从院子出来,眼见就要往他怀里扑,他想到身上脂粉气,伸手把人挡住,连忙问道,
“宁宁,你怎么来府城这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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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两人一直住在一起,这两日徐子元都住在府城的宅子,宁兰不习惯一个人待着,想着无事便过来瞧瞧他。
她一靠近就闻到徐子元身上的脂粉味,伸手拎住他耳朵,怒吼道,“徐子元你老实说,你到底去哪了。”
“我去赴刺史的宴了。”
“赴宴你身上的脂粉味是哪来的?”宁兰不信他的话,见他不老实回答转身就回到房内,反锁上门不让他进来。
徐子元跟在后面疯狂敲门,
“宁宁你听我解释,我确实去赴刺史府的宴,他包了条花船,上面是有些女子服侍的,不过我没做什么的,不信你问赵淮。”
“算了你别问赵淮,你去问竹叶,他陪我去的,你问他我是不是早早就下船回来了。”
那当然不能问赵淮,赵淮现在对宁宁还没死心。
竹叶本来进来想问明日回山庄的事,看到夫人拧着主子耳朵,马上背过身,念叨着,
“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想想又觉得不对,“不不,我看见了,主子什么都没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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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徐子元不懈努力,宁宁终于把门打开让他进去了,他把刺史的事说了,宁兰听完气愤的咒骂道,
“这刺史心肝是黑的吧,简直没有一点人性。”
宁兰忘记哪看到的说法,如果市场缺粮百分之十,不是粮价涨价百分之十,而是一直涨价到百分之十的人饿死为止。
这人现在就是这么丧尽天良的做法,还要拉着她们的粮铺一起做奸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家这么卖吗?他如此行事朝廷不管吗?”
看她气的‘蹭’的一下站起来,徐子元把人按着坐下,一点点同她解释其中的门道,
“此地偏远,道路阻塞,朝中那群为官做宰的人又不会亲自过来,他们对这的认知只是堪舆图上的一块地方罢了。”
“就算朝廷派偶尔来个钦差,花船一上,温柔乡一躺,皇帝收到的只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的奏折。”
“那就拿他没办法了吗?”宁兰仍然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人。
“先不着急,此事还不到紧要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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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灾到底没有如同众人期望的那样止于一场暴雨,而是一连干旱到六月。
西北之地一直是朝廷心腹大患,季宴清往日便对此地多有关注,在六月底便陆续收到些风声,说西北的几个州旱灾严重。
只是,无论是西北各州刺史上的请安折子,还是朝堂各部公文回禀,依旧一片平和之像,丝毫没有人提到旱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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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御史台上的一份奏折引起季宴清的注意,上奏折的人叫原时承。
季宴清记得这个人,去年他登基之后,当年便增设一年恩科。此人因为是从西北来的,他便多注意了些。
这些年西北文风不兴,甚少有人能一路过关斩将考到殿试的。他是近几年第一走到殿试的西北人。
而且原时承是个有能力的,殿试时他写的关于西北‘流民’的策论很是精彩。
只是此人除开策论较为出色,其他几科较为平庸。按道理应该算到到二甲,他特意把此人点为一甲。
一甲末尾,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但是又能在朝中有个好去处。
后来御史台有缺,便把人拨了过去,给他在御史台补了个监察御史的缺。
监察御史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妥妥的天子近臣,可上奏折直达天听。
他果然没看错人,此人性子执拗,性子刚正不阿,在御史台做的很是不错。
原时承的奏折说西北连旱数月,本季各州田产只收了不到往年三成,地方长官贪名不报灾歉。
如此惨状州刺史却并不放粮赈灾,放任民间粮价飞涨,请朝廷即刻派人查察实情,放粮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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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奏折季宴清很是看重,便让人把他亲自召了过来宣政殿接见,以示重视。
原时承等了许久,看到来人紧张的起身,“微臣监察御史原时承叩见陛下。”
季宴清伸手把人扶起来,“免礼,于海,给原爱卿赐座。”
陛下对他一介微末小官如此平易近人,原时承诚惶诚恐,“微臣不敢坐。”
于海给他搬了凳子,坐在季宴清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