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江元音便到了鹤鸣琴筑。
同西街门前人来车往,热闹非凡的遇仙楼截然相反。
它正门口用木石造景,除了人造的潺潺流水声,不闻半点人声,营造出高雅的意境。
江元音不免想到了那些个贵夫人对李霁的评价,心道他可真是无心朝堂,满心风月诗乐的风流郎君。
这时门房迎上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马车,浅笑扬声问道:“请问车内是哪位贵人赏脸光临?”
他虽一时认不出面前的马车是哪位贵人家的,但他们鹤鸣琴筑只接待汴京的权贵官宦,不接待商贾平民,这是全城皆知的。
想来马车内的人,一定身份高贵,不能得罪。
江元音掀开了车窗帘,再次将李霁给她的信物递过去,道:“我来找珩王爷,烦请通报。”
她若亮出侯府的令牌,一样能顺利进去。
只是“侯夫人”单独来寻“珩王爷”,被嘴碎之人传出去,招致非议不说,怕是要惹来麻烦。
还是谨慎些好。
门房收了信物,越发恭敬地俯身行礼:“贵人稍等,小的这就去禀告。”
未多久,门房领了个堂倌一道折返。
两人躬身候在马车旁,门房双手呈上江元音刚交给她的信物,扬声道:“王爷命堂倌领贵人过去,还请贵人下车。”
江元音下了马车,收回了信物。
门牙与堂倌都有些好奇这有珩王信物的女子是何样貌身份,但怕冒犯惹恼,又不敢多看一眼。
门牙立即指挥车夫,将马车停到专供贵人车马停泊的小院。
堂倌则领着江元音主仆进了鹤鸣琴筑。
过了门口造景,里面更是讲究。
不设大堂,只有雅间包厢。
包厢与包厢之间并不是用简单的廊道串联,而是用景隔开,将清幽雅致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元音一路欣赏着景致,耳畔依稀能听到丝竹管弦声。
一番左拐右绕,才到了一雅间门口。
停在有山水写意画的房门前,堂倌躬身禀告道:“王爷,人给您领过来了。”
“进来。”
堂倌这才敢推开雅间的门,待江元音主仆踏进去后,又关上了门。
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偌大的空间里,是景叠景,屋角放着稀缺的冰块降温,室内温度宜人。
枣木雕刻的琴台上,南笙一身杏色纱衣,微微低眸专注抚琴。
哪怕有人进来,也未停下。
江元音环视了一圈,没寻找李霁的身影。
想象中饮酒作乐的画面并未出现,她不免有些愧疚。
许是那日赏荷宴,听了那些个贵夫人的说辞,先入为主了。
她还以为他来这听琴赏乐是假,同南笙玩乐是真。
现在看来,他还真是来听曲的。
有随侍自一块八折面屏风后出来,恭敬道:“侯夫人,这边。”
江元音颔首迈步走至屏幕后。
李霁单手撑头,侧躺在软榻上,手持折扇悠哉扇着,好不惬意快活。
江元音摘下帷帽,福了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李霁睁眼,坐直身子,合扇朝她点了点,不赞同道:“你有孕在身,行这些虚礼作甚?”
他收了腿,往软榻一侧挪了挪,执扇敲了敲他刚腾出来的空位,道:“过来坐。”
这屋内没其他座椅,便是让随侍去添一把椅子来,定也不会有他的专座舒服。
反正可供他平躺酣睡的软座,坐两个人是完全不挤的。
何况以他俩的关系,实在没必要避讳这些。
江元音短暂的犹豫,随即噙着笑,乖巧走过去:“多谢王爷。”
既是她有求于人,自然得摆出好脸色。
顺着她这位皇叔一点。
可这屋内其余人并不知晓二人的关系。
雪燕和清秋面面相觑,讶然不已。
夫人和王爷何时这般亲近要好了?
竟会愿意和王爷同坐一张榻?!
这……若是被侯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江元音自然地在距离李霁一尺远的软榻落座,笑吟吟道:“冒昧叨扰,王爷勿怪。”
李霁还是第一次看她对自己露出这般“好脸色”,怪不适应的。
他清了清嗓子,扫视打量她,道:“你这是缓过来了?”
上一回在户部尚书府,两人把她的身世说开,她还一副吓得不轻,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是以,这几日他也没去寻她,给她时间冷静缓缓。
完全没想过,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但见她这笑吟吟的模样,应当不是来寻他麻烦的。
江元音知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多谢王爷关心。”
“找本王何事?”李霁又展扇扇了扇,“不过你来得挺巧,本王正有事要找你,你今日不来,本王也要去寻你。”
闻言,江元音只好先放下自己要说的事,询问道:“王爷有何事要找我?”
李霁命随侍退下,又抬眼看看雪燕、清秋。
江元音会意,屏退她们。
于是李霁的随侍领着雪燕、清秋退至屏风后。
江元音静候李霁开口。
李霁话到唇边倏地又想起了她上回知晓身世真相的反应,不免有些犹疑担忧。
他反复合扇展扇,欲言又止。
江元音原本心态平和,被他这样一弄,反而滋生出紧张来。
她催促道:“王爷不妨直言。”
……他是有甚坏消息要告诉她?
李霁看向她的肚子,开始同她铺垫预防,叮嘱道:“一会无论听到本王说了什么,你都莫要太过激动,切记为自己肚中孩儿着想,保持冷静,别动了胎气。”
江元音被他弄得越发紧张,敛了笑,紧声道:“无论王爷说什么,我都不会动胎气的,王爷快些说吧。”
李霁这才开口道:“昨日皇兄宣本王入宫,商议……”
他顿了顿,密切关注着江元音的神色,“给定宁侯纳妾的事。”
江元音闻言恍然了他的欲言又止,紧张消散,剩一抹猝不及防的刺痛。
她很快将其压下,维持着平静的面色。
李霁见她面色如常,才接着道:“本王便直说了,虽说是纳妾,那估摸着应该是……平妻。”
“皇兄这次要选的,是汴京贵女,在你这个主母不过是商贾出身的前提下,没哪个贵女会愿意入侯府为妾的。”
“所以,当是平妻。”
其实李霁怕江元音伤心,还省略了一些没说。
事实上,李彦成原本的意思是,将江元音贬妻为妾,再让齐司延娶贵女入门。
若这个侯夫人不是江元音,他不会发表左右李彦成的任何决定。
他明哲保身多年。
但因为是她,他破格劝阻了一番:“臣弟知道皇兄是看在江家主动献上家财填充国库的份上,才将其女赐婚给定宁侯,可如今定宁侯一病愈,便贬妻为妾,难免叫人误会皇兄是卸磨杀驴。”
“请皇兄三思。”
“平妻”是他为江元音争取来的。
江元音睫毛轻颤,一副毫不在意模样地点点头,道:“侯爷如今要重回朝堂,定宁侯府自会欣欣向荣,江家无权无势,侯门主母的位置,属实是我高攀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李霁不认同,面上训斥,实则安慰道:“你其实是公主,论尊贵,哪个贵女比得上?”
听到“公主”二字,江元音满眼自嘲,不想李霁担心安慰自己,便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随口感慨道:“皇上倒真是处处替侯爷考虑,从前侯爷身弱,便为他选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妻,免得他遭了欺负。”
“现在侯爷病愈,要回朝堂,便立即为他挑选贵女入门,真是煞费苦心。”
李霁眸色复杂,并不接话。
他知道真相和她说的,恰恰相反。
之前给齐司延赐婚,皇兄可不是怕其被欺负,而是怕其借到任何的势。
现在,又要给齐司延赐婚,不过是因为其断亲,清理了门户。
皇兄需要再安排自己的人进到侯府。
可他装聋作哑了十多载,不会去趟浑水。
李霁不回应江元音的这番感慨,兀自道:“总之齐司延如今病愈了,又有侯爵在身,三妻四妾的再正常不过,只要他待你好,你俩感情好便好,莫去钻牛角尖。”
“何况,情况也没那么糟糕,本王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江元音问:“什么好消息?”
“皇兄将此事全权交予了本王,”李霁挑眉,“本王一定替你好生筛选,选些脾性好相与,不爱生事的,过几日物色好了人选,本王拿与你瞅瞅,你自己挑个合眼缘的,免得日后看着便生气。”
“不必这般麻烦,”江元音拒了,“王爷随心挑选便好,无论日后要嫁入侯府的贵女是谁,我都不会在意。”
“哦?你竟这般想得通?”李霁目露欣赏,“倒是本王小瞧你了,世间情爱本就是庸人自扰之,过好自己,不亏待自己最是重要。”
江元音认可点头,随后沉声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且说来听听。”
“请皇叔助侄女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