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旬嬷嬷所说,一道圣旨即下,褚家的确大难当了头。
家仆遣散,褚范褚晟褚芷妍被抓,林季芳与那出生未多久的孩子却下落不明。
弗勒宓因谋害皇子被打入冷宫,赐白绫,至于京城中的弗勒一族,自然是满门缉拿。连同弗勒宓的堂姐夫张硕科一同处置了。
余斯家因为余斯明尚在西疆,暂且没有声张潘是意与余斯明苟且之事。
而对于潘家,周崇是一再斟酌,终究不想下死手。
便有殿前侍卫进来报:“临禧县主求见。”
周崇听清来人是谁,这才想起来窦岌云这号人物,他眉毛一挑,双手一拍桌子,叹出一口气:“好手笔啊,真是好手笔,快把人请进来吧。”
“临禧给陛下请安。”
“你来做什么?”
“我代太后娘娘来的。”完槿生面无神色,“如今各处宫门被地方乡贡或是京城学子围堵,有人甚至在门外搭起帐篷,如今这时候,陛下若不趁早对科考一事有个交代决断,恐怕要出事,要您尽早决断。”
周崇看着她,手指捏成拳:“太后是何意?”
“再增加一轮殿试。”
周崇看着面前不过十几岁的丫头,心下一阵自嘲:“朕费尽心思讨好太后多年竟还不如你这个才到京城不过两个月的丫头了,窦岌云,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不是我多有本事,只是臣女与太后真心换真心罢了。”
“真心换真心。”周崇冷哼一声,“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理晓事之人,知道这天下之主是谁,又该忠心与谁?”
“临禧知道,这天下之主自然是陛下。”
“那你这是在代表太后勒令朕做事吗?”周崇冷哼,站起身,停在她耳边,“窦家是要造反吗?”
“陛下息怒,临禧以项上人头担保,窦家绝无造反之意。”她跪地俯首,“若是临禧的言行触怒天威,请陛下降罪临禧,但窦家对您绝对忠诚。”
周崇看着她发抖的身躯,一如她进京当日那般慌张无措。
装,接着装。
“太后的意见,朕会考虑,你出去吧。”
“是,谢陛下宽仁之心。”
她正往后退着,周崇的声音再度响起。
“临禧,西疆之行危机重重,你可要万事当心。”
“是,臣女谨遵陛下嘱托。”
事情不断发酵,皇城四周门前堵着无数书生,登闻鼓从早上响到傍晚。
赵云迟和邱在鹤携兵守护在各个城门。
终于,紧闭一整日的万佑门大开。
长福在一行千牛卫的护卫下走出城门,宣读圣旨:“门下:户部尚书兼主考官潘录,忤逆天恩,收受贿赂,坏考科之正,损大千礼法,阻天下门生之光明仕途。贵妃潘氏,与外人勾结,坏后宫之风,朕深恶痛绝,琢以剥官夺号,满门诛杀,以儆效尤。
礼部尚书褚范及女褚芷妍,罔顾律法,行舞弊之策,为正考科之风,交由万民之期,褚氏满门流放边塞,男充兵,女为娼,削后代之仕权。
行贿赂之举得功名者,俱以禁考二十年,钦此。”
潘褚两家齐整整地下狱,而驻守孔南的潘全则派司徒千越领军八百里加急押送回京。
百姓欢呼。
慎王着了急,跪在和心殿门前,直到夜里都不肯离去。
同样是被处落母族的周盛棠在此时就表现的无情多了,他嗜武成魔,可以杀人杀到麻木,他也不傻,知道这时替弗勒宓求情才会招周崇的厌烦,是以,自始至终,没有出面为他的母亲说过一句话。同时,听了楚生的建议,反给周崇启奏,要亲手了解弗勒宓的性命,弥补他母亲犯下的罪过。
周崇俨然没有想到周盛棠是这样的态度,不免目光在他递上的折子上多停留了一番。
这时,长福进来。
周崇像是魂不附体地询问:“他走了吗?”
长福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还在殿外跪着。”
窗外的雪无声,青铜树形烛台下,长福瞧见周崇双眼下躺着一圈的眼袋,直接跪地:“陛下,该休息了,明日还得上朝呢。”
周崇疲惫地靠向椅背,自嘲一声:“上朝?我上了大半辈子朝,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原意是想除掉他给我留下的烂摊子!结果,现在你告诉我,我错了,我从一开始选择扶持潘家就是错的,我这半辈子算什么?”
“陛下息怒。”长福不敢置喙其他,他一个中宫内侍,更不能言说朝政,只是恨不得将头扎进地里,劝说,“陛下勤政爱民,上天有目共睹,自然不会让陛下您的努力白费。”
不会白费吗?
窗边透下的月光映照着周崇鬓边的白发,夜风轻轻而过,带着丝丝凉凉的冷意,雪花飘落在树形青铜烛台上,融化,消失。
“春雪漫,布衣苦。”周崇举起玉壶,靠向窗边,现在的他只想宿醉,“春灾不饶人,稻麦不丰收,太阳神!你听不见朕的祈祷吗!”
他靠着窗户滑倒在地,年过半百的男人,如今哭成了一个可怜的泪人。
这一夜注定无眠。
于周崇如此,于潘家褚家和弗勒家亦是如此。